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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欲娶黔璧（第1页）

千里之外的黔地，毕节卫镇南侯府藏书楼。深秋的寒意被厚重的门扉隔绝在外，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芭蕉。一封密信摊开在紫檀木大案上，墨迹犹新。

周起杰的指尖重重地点在信纸上周安那熟悉的蝇头小楷上：“……圣躬违和日甚，去岁深秋热症险甚，几近弥留。幸一赤足野僧，蓬头垢面，状若疯癫，竟如入无人之境，直闯至谨身殿外丹墀之下，口称奉‘天眼尊者’及‘周颠仙人’法旨，献药三粒，立愈。此僧旋即不知所踪，宫禁森严竟形同虚设！帝自此笃信方术，尤重西苑刘渊然所炼‘金火大丹’，日服一丸，须臾不能离……丹房紫烟昼夜不绝，铅汞之气弥漫西苑，中人欲呕……”他抬起头，看向对面蒲团上闭目盘坐的刘基（青阳子），坚毅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岳父，这‘天眼’、‘周颠’…还有那刘渊然，处处透着邪性。那赤脚僧来得蹊跷，闯宫如履平地，去得无影无踪，倒像是专程为送药而来，送完即走。”

青阳子刘基缓缓睁开眼。“天眼…周颠………赤脚僧…刘渊然…金火大丹…”刘基的瞳孔骤然缩紧，一个惊雷般的念头炸开！宫禁森严如铁桶，若非早有内应精心铺路，一个疯癫僧人岂能如入无人之境，直抵天子寝宫丹墀之下？那刘渊然，蛰伏江西多年，声名不显，偏偏在皇帝垂死、急需“神丹”续命之际，被地方官吏“寻访”出来，送入宫中！他那所谓的“金火大丹”，霸道酷烈，名为续命，实为催命！这环环相扣的毒计，分明是要借刀弑君！

“燕王…道衍…好一招借丹杀人！好一个火中取栗！”

他声音如秋风刮过枯枝，“名号听着飘渺出尘，行事却精准狠辣，直击要害。此非仙踪，实乃人谋。至于那刘渊然，”他嘴角掠过一丝极淡、却锋利如刀的讽意，

“金火大丹？离龙坎虎，铅汞相投？听着玄妙高深，骨子里不过是借金石霸道酷烈之性，强行催逼人身一点残存的元阳罢了。此乃饮鸩止渴，烈火烹油！用之愈勤，则根基愈朽，油尽灯枯只在转瞬之间。皇帝…怕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热症’，已彻底掏空了他的底子，心神大乱，只求眼前片刻的苟延残喘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紧闭的雕花木窗，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和重重雨幕，直抵那座铅云密布、丹烟缭绕的帝都：“那场‘热症’，便是劫数临头的凶兆。如今他沉溺丹鼎，更是回光返照、大限将至之相。龙气将颓，天下…快要乱了。”

“乱？”周起杰目光陡然一凝，如寒潭映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那我们……”

“等！”青阳子截断他的话，声音斩钉截铁，浑浊的眼底深处似有幽光一闪而过，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等那金陵城上空，象征皇权的龙气彻底紊乱如鼎沸！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在此之前，西南，必须稳如磐石！小龙塘，青阳宗，就是我们最后的根基！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前功尽弃！”他语气森然，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周起杰沉默下去，下颌绷紧如铁。他懂这“等”字背后的份量。蛰伏于青阳宗深处那耗费无数心血布下的“引星炼魔大阵”，早已万事俱备，只待天时。这“天时”，便是老皇帝驾崩、新君立足未稳、诸王野心勃发、天下龙气最为动荡混沌的那段短暂窗口！周家血脉能否延续，西南山川能否摆脱那深埋禄水河底的青铜邪盘千年吞噬的宿命，皆系于此！可这等待，如同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独行，每一刻都煎熬着人的心志。

他的目光扫过书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份来自播州的例行平安奏报副本。杨晟（周必晟）署理播州这些年，明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朝廷在黔东增设卫所，在安隆洞驻扎重兵，修驿道直通昆明……朱元璋的爪子，从未停止过向这片他周起杰苦心经营的土地深处挖掘、试探、埋下钉子。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周起杰沉沉一叹，那叹息声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满室烛火都为之一暗，光影在他坚毅而染上风霜的脸上剧烈地晃动。鬓角新添的霜色，在摇曳的烛光下格外刺眼。

时间在金陵城浓得化不开的铅云与黔地连绵不绝的秋雨中，滑入了洪武三十年。

这年的中秋，来得格外清冷。黔西北毕节卫镇南侯府，虽也张灯结彩，挂上了应景的月宫蟾兔灯笼，备下了桂花酒和月饼，却总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前厅里，一场家宴刚刚开始。

周起杰端坐主位，面容沉静，眼神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沟壑，刘瑜坐在身侧，依旧清丽，只是眼角细细的纹路诉说着操劳与忧思。奢香坐在另一边，眉宇间那份属于彝家女儿的飒爽英气仍在，却也添了沉稳。

周必贤坐在下首，身姿挺拔如松，比几年前更显沉稳内敛，只是眉宇间总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他身侧是正妻刘青，一袭素雅的秋香色衣裙，容色清丽，举止沉静如水，正细心地为周必贤布菜。另一侧是平妻田震，穿着色彩明丽的苗家便装，眉眼间带着勃勃生气，正低声与身旁的周必畅说笑，试图驱散席间沉闷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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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必畅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是黔地有名的大美人，她继承了父亲周起杰的轮廓和母亲奢香明艳的眉眼，一身水蓝色的衣裙，衬得肌肤胜雪。只是此刻，她端着小小的青瓷酒杯，目光却有些游离地望着窗外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格外朦胧的清冷圆月，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必诚也已长成英挺的少年，坐在周念慈身旁，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周念瑜年纪最小，挨着奢香，好奇地摆弄着一个精巧的兔儿爷泥塑。养女周安洛和养子周必晟（杨晟）夫妇坐在稍远些的位置，安静地用着餐。

厅内烛火通明，佳肴飘香，丝竹管弦之声若有若无。仆妇们穿梭添酒布菜，表面看去，一派勋贵之家中秋团圆的富贵祥和景象。然而，空气却凝滞得如同山雨欲来。一种无形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金陵城里老皇帝日益乖戾的行径和沉迷丹药的传闻，还有那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天时”……都让这顿团圆饭吃得味同嚼蜡。

酒过三巡，周起杰刚端起酒杯，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厅外回廊上，骤然响起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虚假的平静！那脚步声带着金铁摩擦的铿锵，绝非府中寻常仆役！

满堂笑语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厅门。

门帘猛地被掀开！一股深秋夜风的寒气卷着湿意直扑进来，吹得烛火一阵剧烈摇曳。侯府亲兵队长雷振脸色铁青，大步流星跨入厅中，他甚至来不及卸下佩刀，甲叶碰撞哗啦作响。他身后，紧跟着两名同样顶盔掼甲、风尘仆仆的骑士！一身朱红贴里，正是宫中传旨太监的服色！当先一人，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刀锋，手里高高捧着一个明黄色的锦缎卷轴——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