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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枯草医案:古村暑夏解瘿记
清末民初的皖北,七月的日头像团烧红的炭火,把风溪村的土路烤得发白,连村口老槐树的叶子都打了蔫。百草堂的木门刚卸下门板,一股混合着薄荷与艾草的药香便漫了出来,与空气中的湿热撞在一起,倒生出几分清凉来。
王宁坐在堂屋正中的梨木案后,青布长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一串泛着包浆的沉香珠。他刚用银针刺完李阿婆的太阳穴,指尖还沾着些许艾草灰,便接过妻子张娜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阿婆,您再忍片刻,药汤熬好服下,今夜保管能睡个安稳觉。”
李阿婆坐在长凳上,右眼肿得像颗熟透的桃子,眼角还挂着泪:“王大夫,这眼疾闹了三天,疼得我连针都穿不上,夜里翻来覆去净做噩梦。”她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抱着个半大孩子闯了进来,孩子颈间鼓着个鸽蛋大的硬结,脸色发白,却咬着唇没哭。
“王大夫!救救我家狗蛋!”汉子是村西的张屠户,平时嗓门洪亮,此刻却带着颤音,“这疙瘩前天还只有黄豆大,今早就长这么大了,摸着手还硬邦邦的,不疼不痒,可孩子总说头晕。”
王宁起身走到孩子身边,手指轻轻按在硬结上,又翻了翻孩子的眼皮,随后搭住他的手腕诊脉。片刻后,他眉头微蹙:“是肝郁化火生了瘿,和阿婆的眼疾同出一源——都是这暑热郁在肝里,没处发散。”
里屋的王雪听见动静,端着刚炮制好的药筐走出来,筐里整齐码着晒干的夏枯草果穗,棕红色的穗子像一串串小棒槌,泛着干燥的药香。她梳着双丫髻,鬓边别着朵晒干的金银花,粗布围裙上沾着些药末:“哥,你说的是用夏枯草吧?前儿张药师还说,今年的夏枯草晒得透,药性足。”
“正是。”王宁点头,示意张阳取来纸笔开方,“阿婆是肝火上炎扰了目,得用夏枯草配菊花、决明子,清肝明目;狗蛋是郁火结在颈间,除了内服夏枯草,还得加玄参、牡蛎磨成粉,调了蜂蜜外敷,散结节的力道才够。”
张阳站在药柜前,手指在抽屉上飞快滑动,他穿着素色长衫,胸前别着个绣着“药”字的香囊,动作麻利地称出药材:“王大夫说得对,这夏枯草得是夏末采收的,果穗要棕红才好,要是采早了,青绿色的穗子没晒透,药性就差远了。”他边说边把药材包好,递给王雪,“小雪,熬药的时候记得,夏枯草得先泡半个时辰,大火烧开再转小火,这样药效才出得来。”
王雪接过药包,转身进了后厨,灶间很快升起炊烟。张娜则走到张屠户身边,递过一杯凉茶:“别急,药熬好先让孩子喝一碗,三天就能见好。前村的赵婶家孩子,去年也长过这疙瘩,就是王大夫用夏枯草治好的。”
果然,三天后一早,李阿婆挎着篮子来谢恩,眼肿全消了,篮子里装着刚蒸好的馒头;张屠户更是抱着狗蛋跑进来,孩子颈间的硬结小了一圈,脸色也红润了。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传遍了风溪村,接连有村民上门求药,王雪和张阳忙得脚不沾地,药柜里的夏枯草很快见了底。
王宁看着空了大半的药筐,眉头又皱了起来:“这夏枯草库存不够了,得赶紧找药材商补货,不然再过几天,怕是要断药了。”他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车轱辘声,药材商人钱多多推着药车,摇着折扇走了进来,车斗里堆着鼓鼓囊囊的布包。
“王大夫,听说你这儿缺夏枯草?”钱多多满脸堆笑,八字胡翘了翘,“我刚收了一批好货,颜色鲜亮,价格还比市价低两成,你要不要看看?”
钱多多的药车刚停在百草堂门槛外,布包缝隙里漏出的夏枯草穗子便晃了王雪的眼。她刚把药渣倒进后院的肥堆,围裙上还沾着些甘草末,几步凑过去掀开布角,见里面的穗子透着鲜绿,比寻常夏枯草颜色亮上许多,不由得眼睛一亮:“钱掌柜,这夏枯草看着真新鲜,颜色比我们之前用的还好看。”
钱多多听见这话,折扇“啪”地合上,往手心一拍,脸上的笑纹更深了:“小雪姑娘好眼力!这可是我托人从山里刚收来的,还带着潮气呢,比那些晒得干巴巴的老货强多了。你看这穗子,个个饱满,一点虫蛀都没有,价格还便宜,两成差价,够你们百草堂多赚不少呢。”
王宁刚送走一位复诊的村民,听见这话便走了过来。他蹲下身,指尖捏起一穗夏枯草,指腹轻轻摩挲着穗子表面——触感发潮,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黏腻,凑近闻了闻,只有青草的腥气,没有正品夏枯草晒干后那股清苦的药香。他眉头微蹙,又捻开穗子查看里面的果实,竟是泛着青白色,全然没有成熟的棕褐色。
“钱掌柜,这夏枯草怕是没到采收时候吧?”王宁把穗子放回布包,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正品夏枯草得等夏末果穗呈棕红色时采收,晒干后穗硬籽实,药香浓郁。你这穗子还泛着绿,籽也是青的,分明是未成熟就摘了,而且没晒干,含水量太高。”
钱多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又很快掩饰过去,伸手拉过王雪:“小雪姑娘,你看王大夫就是太谨慎了。这夏枯草早采几天晚采几天有什么要紧?颜色绿说明新鲜,药效更足!再说了,没晒干怕什么,你们回去再晒晾几天不就成了,还能省点柴火钱呢。”
“这可不行!”一直站在药柜旁整理药材的张阳突然开口,他放下手中的戥子,走到药车边,拿起一穗夏枯草对着光看了看,“未成熟的夏枯草,有效成分根本没长够,就算晒干了,药效也得打对折。而且这湿穗子堆在一起,不出三天就会发霉,到时候不仅没用,吃了还会伤脾胃。钱掌柜,你这哪是卖药,分明是拿村民的健康当儿戏!”
张阳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钱多多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眼神闪烁着,下意识地避开王宁的目光,手指抠着车辕,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压低声音道:“王大夫,张药师,实不相瞒,这批货是我从村东济安堂孙玉国那儿收来的‘尾货’。他说今年夏枯草收成好,多采了些青穗子,便宜处理给我,我想着能赚点差价……”
“孙玉国?”王宁眼神一沉,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的沉香珠。他早听说济安堂常以次充好,去年就有村民吃了孙玉国卖的劣质当归,拉了好几天肚子,没想到这次竟把主意打到了夏枯草上。
张娜端着刚煮好的药茶从里屋出来,听见“孙玉国”三个字,眉头也皱了起来:“那人眼里只有钱,哪管药材好坏。前几天我去集市买布,还看见他让刘二把受潮的枸杞掺在好枸杞里卖,被人识破了还不承认。”
王宁站起身,对着钱多多摇了摇头:“钱掌柜,药材是治病救人的根本,差一分都不行。这夏枯草我不能要,你还是另寻买家吧。”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你还想做药材生意,就去收些正经的好药,别再和孙玉国打交道,免得砸了自己的招牌。”
钱多多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悻悻地盖好布包,推着药车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王雪不由得有些着急:“哥,那我们的夏枯草怎么办?现在村里等着用药的人越来越多,要是断了货,可怎么好?”
王宁走到药柜前,看着空荡荡的夏枯草抽屉,沉吟片刻:“实在不行,我们就去后山采。后山溪沟旁常年长着夏枯草,只是往年嫌麻烦,都是直接从药材商那儿进货。明天一早,我和张阳、小雪一起去,争取多采些回来。”
张阳点点头,从药筐里取出几个布口袋和一把小锄头:“我这就把采药的工具准备好,再带上些干粮和水。后山的夏枯草长在坡上,得小心些,别摔着。”
张娜则转身去收拾包袱:“我给你们准备些防蚊虫的草药,再烙几张饼带着。后山湿气重,你们多穿件衣裳,早去早回。”
夜色渐深,百草堂的灯还亮着,几人忙着准备第二天采药的东西,谁也没注意到,巷口的拐角处,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的身影正悄悄看着这一切——正是孙玉国的手下刘二。他见钱多多的药车空着离开,又听见百草堂要去后山采药,嘴角勾起一抹阴笑,转身往济安堂跑去。
天刚蒙蒙亮,王宁便带着王雪和张阳背着药篓上了后山。可他们刚走半个时辰,百草堂的门就被“砰”地撞开,刘二带着七八个村民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面色蜡黄的汉子,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疼得额头直冒冷汗。
“张娜!你男人呢?叫他出来!”刘二叉着腰,嗓门大得震得窗棂都颤,“我这兄弟吃了你们百草堂的夏枯草,上吐下泻的,再晚一步就要出人命了!你们这是想害死人啊!”
张娜刚把晾晒的甘草收进筐里,见状赶紧上前想扶那汉子,却被刘二一把推开:“别假惺惺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用了假药!我早就听说了,夏枯草是寒药,吃多了要伤身子,你们为了赚钱,连人命都不管了?”
围观的村民越聚越多,有人小声议论:“前几天李阿婆和狗蛋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出事了?”“会不会真是夏枯草有问题?我家老婆子还等着去抓药呢……”
张娜又急又气,脸涨得通红:“我们百草堂用的都是正经晒干的夏枯草,怎么会害人?你这兄弟是什么时候来抓的药?吃了多少剂量?”
刘二眼珠一转,抢先答道:“昨天下午来的!你男人给开的药,让他一次煎两包,结果喝了没多久就开始拉肚子!”他边说边给那汉子使眼色,汉子赶紧点头,疼得话都说不完整:“是……是两包……喝了就疼……”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女子从马上跳下来,腰间挂着个绣着草药图案的锦囊,发髻上别着支银簪,身姿挺拔,眼神清亮。她正是云游至此的林婉儿,刚在村外歇脚,就听见这边吵嚷。
“这位兄台,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脉象?”林婉儿走到那汉子身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刘二想阻拦,却被她一个冷眼看得后退了半步。
林婉儿指尖搭在汉子腕上,片刻后眉头微蹙,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随后站起身,目光扫过刘二:“这位兄台脉象沉迟,舌苔白腻,分明是脾胃虚寒之症。夏枯草性寒,脾胃虚寒者本就需慎用,寻常剂量也得搭配干姜调和,可你这兄弟,怕是一次吃了三倍的量吧?”
刘二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我兄弟明明只吃了两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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