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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江南之地暑气尤盛。
老伯却还是披着一件褐色大氅,坐于涣心亭石凳上与人对弈。
陪同老伯下棋的是易忠仁。
虽已过了甲子年岁,可老伯除了满头鹤发外,不论是精神状态还是形体仪容都要比易忠仁更佳。
他没有易忠仁的大腹便便。
没有易忠仁的满面油光。
更不会像易忠仁一样落子常悔。
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竟会同这样一个狡诈商人做了大半辈子挚友。
他轻咳了两声,抬指敲了敲棋盘,对着举棋不定足足做了一盏茶天人交斗的易忠仁道:“有话就说。”
易忠仁愁眉一松,掬起笑脸,正了正身,举棋右手高高扬起缓缓落下,终于是要落子了。
左手手肘趁势前撑,眼看就要不动声色地将棋盘边缘摆布的棋局给搅乱,对面递来了一支手,如崖壁古松苍劲有力,非但托住了其整支左臂,还托住了其本要跌落的脸面。
老伯白眉一挑,展颜一笑,用空出的左手摆出个请的手势。
小算盘被揭穿,易忠仁没有丝毫尴尬,脸不红心不跳地落下迟迟未定的棋子。
说道:“这蜀黔两地所剩帮派不足原来一半,会不会闹腾太过了?”
老伯一边落子一边满不在乎道:“朝廷有出来管吗?”
易忠仁紧盯着棋盘,“悔棋”二字已挂在嘴边,一听老伯所言,不由自主答道:“嗬尾……嗯,对,是没管。”
老伯道:“朝廷都不嫌过,你来操心什么?”
听到这话,易忠仁可急了,把刚捏入手中的棋子掷回棋篓,道:“操心什么?还能操心什么?还不是操心尘儿安危吗!?”
老伯见怪不怪,上下摆手教易忠仁消气,说道:“尘儿长大了,已经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易忠仁大手一挥衣袖一摆,截断了老伯的老生常谈,道:“够了够了,这些话我都听了百十回了,今年春时结的老茧到现在都还没抠干净呢!”
“上回这孩子跳桥,不,是跳深渊,我要去找,你拦着。”
“再上回这孩子刚从阴阳谷里爬出来,眼睛还是瞎的,我说送药谷去吧,就你多事要他顺带跟着去护送牛家父女。”
“这次这孩子又只身一人在给那些帮派找晦气,那些个大人物至今没亲自出手已算是沉得住气了,再不收手,就算他们和朝廷不下场,也难保不会阴沟翻船。”
“这回必须得听我的!”
老伯笑而不语,指了指棋盘,示意继续下棋。
易忠仁本便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得很,见此情形却没把棋盘给掀了。
只是轻声嘟囔道:“真是臭脾气,一盘棋非得下完才算数。”
同时心中暗骂:“格老子的,即便棋艺不输于你,可这心境早乱了,怎么赢?”
相识数十载,二人对弈局数过千,胜负各半,易忠仁从不认为自己弱于老伯半分,只不过,在他拿下的胜局中过半都悔棋十手以上。
当然,易忠仁也从不认同悔棋有何不妥,存在即合理,否则怎有悔棋一说?
今天这盘棋还真是只许胜不许败,因为他觉得只有赢了这盘棋,才有底气和老伯抬扛,或者说,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老伯!
又是半个时辰的酣战,尽管易忠仁连悔三手棋苦苦支撑仍难挽狂澜于既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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