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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年纪的人笑道:“我们是昨天到的,到的晚,不敢耽误,哪怕是晚饭那个时候,蹭饭似的,也赶着来给夫人,老夫人请安,不想都不在家。门上管事的对我们说,夫人空闲的时候,一早一晚,中午要歇个中觉。又说今天侯爷上朝,侯夫人夫唱妇随的,一定起得早。我们就早早的睡,赶这一早您空闲的时候来了。”
在京里的亲戚也是这样说,她们是会过掌珠几回,也道:“今儿上朝,夫人必然起得早,我们就赶这个钟点来,说完了话,我们还可以回家睡去。”掌珠也就想起来,京里的亲戚以前是这钟点儿来过的,是她心情沉重,一时忘记。
她看着客人们,这举动不算抛头颅抛热血,也算有心。掌珠笑着请她们坐,精神稍稍好了一些。
在她们的话里,提醒掌珠想到昨天全家不在家的原因。
丈夫韩世拓是往同是小二表弟门生的人家里去说话,婆婆老侯夫人和祖母老太太孙氏是往袁家去,帮忙给正经他们送衣裳的事情。
正经走了一年多,虽然走的时候带的钱足,衣裳也不少。但再愚顿也应该知道袁家照管祖孙们的衣裳。老侯夫人婆媳早就说正经祖孙的衣裳自家里做,安老太太就如实相告:“不是信不过你们,是怕夹带上什么。你要做,只能往我这里来,用我们的衣料,用我们的针线。太子也在,不敢出一点儿闪失。”
这离腊月不远,婆媳带着放心的针线上人,往袁家一呆就是一天。
安老太太和袁夫人好客,又要想想忠毅侯一家离开,加喜又留在宫里的时候,她们只有一对人用饭。小龙氏们除去从军的龙显贵,龙显兆以外,别的人谋了官职,只有一对小夫妻留在京里。看上去偌大的家是冷清的。老侯婆媳就留到掌灯以后才回,不能没有亲戚间的体贴不是?
路上行人的衣裳还在做,掌珠一早心中提起的大石头下去一半。
再想到她自己,她昨天和玉珠在盘铺子里账目,到二更后才回。称心如意在路上相中的货物,中秋以前就一批批进了京。京里银鱼跟风似的卖的贵,宝珠早就想到,小媳妇们也订下长期运送银鱼的契约,铺子里这几个月都赚的满满。
掌珠的悬心又下去一部分,宝珠还有心情在路上看货物,岂不是说明在她眼前没有风险?也代表四妹夫不担心。
她一波一波的好起来,仅余的担心,已和一早的忧愁不能相比。掌珠笑得更加亲切,对远路而来的亲戚热情周到:“住哪家客栈?昨天既然到了家门,为什么不住进来呢?是门上的人说了什么?你只管对我说,看我责罚他们。”
她说一句,远路来的老太太就念一声谢天谢地。等到掌珠说完,老太太用帕子揩着眼角泪水:“蒙您惜老怜贫,真不知道我们家有没有这样的福分,如今到了这里,容我们慢慢的烧高香吧。”又让跟的儿孙们叩头:“侯夫人赏前程,侯夫人赏饭吃,从此再不过那一年到头青黄不接的日子,快去谢谢她的大恩大德。”
掌珠让人扶起来,带笑的面容前看到的,却不是这些人的感激涕零,而是一张如花娇颜,她看到的是宝珠的笑靥。
照顾亲戚们,掌珠是从宝珠那里学来的。换成以前的她,自己的姨亲都嫌祖母安老太太管的太多,哪能想到照顾这些在京里的孤儿寡母和原籍的人?
世事一天天在变,人也一天天在变。掌珠越觉得宝珠长处凸显时,就越羡慕她从大同接来的两个房头。一个是龙大之妻谢氏,一个是龙五之妻石氏。
这对妯娌也争气,给香姐儿当了禄二爷的下手。禄二爷离京,跟姐妹兄弟一样,把粥棚也好,散药给人也好,诸事丢给瑞庆长公主。长公主要用人,谢氏和石氏就成了原班人马,时常的出入长公主府上,听她的调遣。
不管是冬天舍粥,还是夏天防疫病,安老太太都能说出一堆这对妯娌们的好处。亲戚们耳朵里听得快出茧子,掌珠也不例外,生出学一学的心。
手中有钱,掌珠就先从京里的穷亲戚帮起。本来原籍的亲戚放到明年,但韩正经祭祖把文章侯府气上一回,经大家商议过后,刻不容缓的提到今年。
老孙氏出人,她一直对原籍照顾颇多,哪个房里死了男人无依无靠了然于心。由掌珠出面,首先挑那受族长欺负最多的——没有支应门户男人的房头,受自己族中欺负素来不是稀罕事情——邀请他们进京,许诺给孩子进学,给姑娘说亲事。
一来给族长添堵,让他看看京中侯府的势力。二来帮了人。三来在亲戚间捧起掌珠的名声。至于添堵为大,还是帮人为大,倒没有去考究。
这就有这些人上门,远路的人赞不绝口,在京里的亲戚早早赶着请安,给掌珠送了她昨天现包的包子:“侯夫人上回说喜欢吃。”
但掌珠的脑海里,久久不去的还是宝珠。她耳朵里听着奉迎话,心里默默想着,宝珠你可要千万支撑住,大家全靠着你们夫妻呢。
……
宫灯和平时一样散发璀璨,光芒是柔和而宁静的。但人人都感觉出奔腾而汹涌的波涛在这宁静之下,随时都会迸出骇人的撞击。
在没有列班以前,官员们三三两两的扎堆也似跟以前一样,但出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似有防范,眼神警惕地晃动着。
看到熟悉的人,微一颔首,看到不熟悉或者敌对过的人,微一凛然。
韩世拓在寻找国子监同僚时,收到好些凛然。一哂,也难得再在今天这决断的日子里还放在心上,继续到处看着。
先看到了一个标杆似的身影,那官袍下不算壮硕却满面春风的人,是掌珠的另一位表兄,前太子党董仲现,董大学士的孙子。
和董仲现说话的人韩世拓认得,是梁家的一个人,都是京里长大互相有过往来。
但韩世拓犹豫了,他不能确定自己应不应该过去。
早在阮英明的奏章到京里以后,韩世拓一面发动阮英明门生,一面曾想过登门请教董大学士。
结果董大学士回复身子不便,刚吃了药睡下,家人不敢叫醒他。韩世拓又想见见董仲现。家人说公子不在家。韩世拓明白过来他不是董家的亲戚,他只有出现在姑祖父南安侯府才能见到董大学士,也就知道董家在避开。
没有任何道理证明董家应该避开,但至少有一点,董家不愿意在风口上见文章侯。
那么在上朝的候见地方,文章侯犯了难,自己是过去还是不过去呢?
从内心里说,韩世拓很想听听董仲现的主张…。但……这个时候,董仲现扭了扭头,笑眸从韩世拓脸上划过,不易觉察的摇了摇头。他的笑语声又起,韩世拓知趣的一动不动,心中闷闷的跟黎明前似的,黑的看不到曙光。
有句话在心底啃噬似的痛着他的分分寸寸,你是福王一族……他痛苦的不能自己时,火上添油似的又过来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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