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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安传来的消息没有出乎徐谦的预料之外,那位提刑副使孔大人直接带着诸多差役、兵丁围了商家,商家人图谋不轨,竟是胆大到‘负隅顽抗’,眼看事情紧急,这位孔大人当机立断,立即强攻。
是日,尸横遍野,商家族中子弟死伤殆尽,这些商家子弟很是硬气,在官军强攻之前,竟然烧毁了所有的账簿,焚毁了许多证物。
不过不管怎么说,浙江上下一片欢腾,上书进言商家其罪的自去上书去了,弹冠相庆的自然弹冠相庆,所有人都不由松了口气,商家人死得好,死得妙,那场大火烧得好,烧得也妙。
虽在徐谦预料之中,徐谦还是不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些人——实在太狠。
他不相信商家在无数官军包围之下还敢负隅顽抗,也不相信会恰好烧起一场大火,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杀人灭口,都是为了湮灭所有可能的证据。
整个浙江官场竟无一人提出质疑,也无一人为商家说一句话。
商家固然是该死,私自下海,甚至少不了烧杀劫掠,可是商家今日又岂不是那些平日里的‘人脉’们造就?若不是这些人脉为他们保驾护航,为他们扫清障碍,便是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这么做,而现在,这些人脉一个个要将他们置之死地而后快,甚至连捉拿起来让有司审问其罪的机会都没有。
一切……已经结束,在无数人长长松一口气的功夫,也在无数人弹冠相庆的时候,那布政使汪名传倒是去了淳安一趟,老泪纵横地跑去文毅公的墓前大哭一场,这在徐谦看来。似乎又使自己学了一门做官的手艺,原来杀人全家,还可以假惺惺地跑去人家祖先坟上悼念,且还能挤出泪来,这种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本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不过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已经和徐谦无关,他静下心来,每日到报馆里看看报,或是写一两篇经义文章命人送去余姚请谢迁点评。
倒是王艮在报馆里颇为憋屈,四五个编撰。而每日的文章版面只有这么多,人人都有自己的主张,于是自然免不了扯皮,几天的功夫,这位新来的王编撰一篇自己择好的稿子都没有出去。如此说来,报馆还是很开明的,所谓少数服从多数,王艮势单力薄,不占优势,他不吃亏谁吃亏?
只是这位王夫子似乎并不急,每日坐在报馆里吃茶。要嘛就是与其他几个编撰闲聊,并没有与人争执,读书人凑在一起,自然不免要谈谈诗词。偏偏这位王夫子吟诗作对都属上乘,令其他几个编撰对他颇为佩服。
他有时也拉徐谦去,硬拉着要给徐谦讲学,徐谦心里对他有戒备。觉得他不是讲学,是来洗脑。
不过他八股文的水平高。使得徐谦鬼使神差,也经常要去讨教,讨教完了,他便坐在那里,大谈他的格物致知,他讲学很是生动,旁征博引,俏皮话连篇,说到心学提倡的诸多思想也很有道理,最后他问徐谦:“徐公子以为如何?”
徐谦如磐石一样坐着不动,回答道:“好。”
王夫子不由笑起来:“孺子可教,既然徐公子觉得好,还排斥王学吗?”
徐谦摇头:“不排斥,王学主张,深得我心,学生将来必定上下求索。”
王夫子心花怒放:“好,很好,可是为何你这明报却偏偏故意要和王学为难?你故意招募几个编撰,想必就是为了提防老夫的罢,你不必否认,老夫岂会不知?”
徐谦道:“王夫子大才,什么都瞒不过你。”
王艮道:“你既然认可心学,为何要如此?”
徐谦理直气壮地道:“正因为认可心学,所以学生才这样说,你说格物致知,万物都有自己存在的道理,我们应当去顺应这个潮流。那么我想问你,当今朝廷,独尊理学,这是不是已存在的道理?既然理学的道理存在,学生自然顺应潮流,岂可逆潮流而动,在报纸中奢谈什么王学?”
一番话把王艮辩驳得目瞪口呆,他很有一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郁闷。
徐谦侃侃而谈道:“物者万物也,格者来也,至也。物至之时,其心昭昭然明辨焉,而不应于物者,是致知也,是知之至也。知至故意诚,意诚故心正,心正故身修,身修而家齐,家齐而国理,国理而天下平。此所以能参天地者也。这是阳明先生的主张,所谓格物致知,便是实事求是,先要知道这世界的本来面目,否则就沦为夸夸其谈了,先生既是王学正宗,岂可连这个都不明白?”
何谓实事求是,那便是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律,当今朝廷推崇理学,科举仕途都是以理学为准绳,这便是规矩,是潮流,也是整个世界的基本认知,既然如此,何必要逆潮流而动?
王艮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被这徐谦直指到了他的痛脚,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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