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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兰宫内,明灭着烛光。秦代的宫殿占地面积广,许栀发现杜牧说“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是写实。因为就这一处芷阳宫,她下了马车都走了快半个时辰。
许栀小心翼翼跨过殿门,没有看见嬴政。她并不知道争吵还停留在昏暗的黑暗,伴随着郑璃轻微的咳嗽,一切才刚刚平静。
而扶苏的身侧散乱了一地的书简。她眼尖地发现上面的儒士中落有齐国淳于越的名字。
她心里一咯噔。
淳于越在统一之后力赞分封,这人又是个耿直的性格,于宴会上讽刺称诵嬴政武德的博士仆射周青臣“面谀”、“非忠臣”。而后以此引起李斯焚书之议。
焚书之举……被后世诟病了整整两千年。虽然不排除汉代为标榜自己抹黑前代的做法,但这的确是个不太好的事儿。
扶苏见她表情不对劲,他以为她又被这种高压的氛围给吓着了。他招手让她过来,清亮的目光柔柔地注视着她,温言让她别怕。
“母妃她怎么了?”许栀问。
扶苏沉默片刻。旁边的一个婢女俯身告诉了她:郑夫人不肯就医。
许栀抬头望着他,“王兄劝说,说不定会……”说着,许栀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视线落在一处青铜灯芯,无比的心酸难过从胸口翻涌开,她的眼泪就这样止不住了。
一片静默之中,她好像听到了嬴荷华些微的哭泣。
——就在这一年,我母妃她走了。不久后,我也离开了。
史书很难去记载一个女子的一生,关于扶苏的生母,寂寥几笔,只知道她姓郑,不知何年薨逝。就在这一年吗?这样早,扶苏就失去了母亲和小妹?
那么嬴政……一年之间痛失爱女。若郑璃是他钟爱之人,那么他往后漫长余生该如何渡过?
许栀在现代的时候没谈过恋爱,早年她懒得去想,也不信千古一帝会有缱绻的故事——嬴政不立后是因爱情绝唱。所以她来了之后,除了探寻玉板与嬴荷华之事,其他的时候就一心扑在怎么矫正李斯,寻找怎么避免引向帝国毁灭的办法。
当下,她抬头仰望梁高空阔的大殿,她才落实了这种从骨子里的寂寥。原来对于此刻的她的母亲郑璃。她的确忽视了。
他们不是冷冰冰的文字,不是她精雕细琢用刷子细磨的文物,而是真实的人。嬴政,他是秦始皇帝的同时也是一个人。人总是有七情六欲。尽管天下之重,崇高的赞誉与唾骂盖过一切烟尘,但不可以磨灭他作为一个真实有血有肉的人的事实。
扶苏揩去她脸上的泪痕,“荷华别哭,母妃之病非药石能医。”
果然是心病。
那么当下,她要怎么才能解开心结?
许栀正要起身,想要进去内殿去郑璃的床前看看,却被扶苏拉住了。他顿了顿,“别去,我们…少打扰母妃。”
扶苏到底是嬴政的儿子,这父子俩在对待情感的态度上出奇的一致。
不问。不说。然后做出自以为正确的决定。
直到最后也是如此,扶苏……连一句质问也不曾有。
由于两人挨得近,扶苏起身拉她的时候,衣角的一枚玉佩露了出来,她仔细看清楚了穗子的编制手法,这与她身上的这个也很像。
在秦国,孩子出生后,母亲会亲手编制此物来祈求平安。
许栀突然想到她曾在芷阳宫看见过一个很大很旧的杂佩,玉佩是秦国虎纹饰,但那穗子上则是一样的繁复手法。当时许栀正在乱翻,她忘了自己把玉板藏到哪儿去了。
她见到那块玉佩时,考古热情冲上头,刚拿在手上仔细观察,不料被郑璃看见。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很快哄着她去其他地方玩儿。
许栀想起从前发掘过的古墓中的织品,秦国与六国之间的风俗迥异,织物简单。
那个杂佩难道是郑璃做的?
《诗·郑风·女曰鸡鸣》中记载:“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
许栀几乎笃定地想,若她真对他无半点情意,又何必多次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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