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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摩诘列仙传（第2页）

贵妃一手捧着他的脑袋，一手抱着他的腰，慢慢扶他坐起来。长钉已经全部拔出，伤口也已经不再流血。只是千钧重锁无法解脱，雷击的遗韵使维摩诘佛无法独自安坐。他靠着贵妃的肩头，任由贵妃替他梳妆打扮。长发被盘成花鬘装饰着蓝田玉磨成的珠串儿罩着浅月白的纱帽，脸上是时兴的妆容，额间贴了孔雀翎形状的摩尼珠花钿，胭脂和口红让病容看起来有了生气，耳坠和臂饰是蓬山特有的菩提子。襦裙长过脚踝，正好挡住了锁链的存在，左侧的肩上斜披着太真妃的披帛，无需担心伤口无法结痂。

贵妃给他挂了一个金项圈，就像宰相张九龄和其他孩子那时候戴的一样，赤金錾花，挂着金锁片，动起来叮叮当当的，就像雨水打在佛塔檐角上的金铃一样，煞是好听。

“去桃源乡看看吧。您是读孔圣人的先生，您的理想妾身不怎么听得懂。桃源乡里有一位陶仙人，他应该能和您说得上话。”

太真妃置酒与维摩诘饯别。维摩诘三光散尽，却意外地不曾死去。葡萄美酒惹人醉，夜光杯中贵妃的倒影有几分熟悉。有几分像自己生前的妻子，细看时只是自己的样子。

“先生啊，崔大娘子如今是任城威王的爱妾，您要想开点儿，就此放手吧……”

“则天皇帝已经答应放她投生去了。只为了一匹汗血马，就被换走了。任城威王真是薄情呢……”

“曹鬼王答应要让她托生在一户好人家，今生富贵安乐。死后推荐到女班阎君门下担任女史。”

“太白李金星想要一个女性后代，他已经认了崔大娘子当女儿。”

“崔娘自己也坚持要清修，不愿再惹红尘。”

贵妃还说了什么，维摩诘不再愿意听见也不想再记得。醉卧美人怀中，醒来是已是深夜。如今是非人之物，正好夜行。荔枝的清香残存在唇齿之间，过了三山五岳依然回味无穷。粉色的云雾之中，是桃花林。维摩诘徒步慢行，行至桃花潭，潭水清凉，凉彻心扉。千钧重锁直沉潭地，肉体凡身在此危急存亡之刻无能为力。死后的死亡是烟消云散。维摩诘有罪，罪无可赦。罪非罪，何谓恕己？

桃仙的面容就在眼前。是陶靖节先生，和古画像上，神韵是相似的。先生吟诵着“怡然有余乐”，是《桃花源诗》。桃花源啊，或许真的是理想乡，令人心向往之。“渔舟逐水爱山春……”这是……我的诗？

“兄长，何来迟也！”

是缙弟的声音，模样也有些神韵。绛色的头发高高束起，鬓发和额发仔细修剪过，还是童子时的样子。一身大红官袍绣着金凤，不戴乌纱扎儒巾，簪着一紫一白两支绒花，厚底的五彩丝履。看那样子，是一位散仙。

“你居然出家当了和尚，害我这里等得好苦！三百年了，如今我也是一身轻，你怎么倒又拖上了那么个劳什子？”

“啊，是嵇中散来串门儿。来得正好，嵇大夫快过来替我哥哥把这铁锁给他砸咯！”

电光火石之间，飞星传恨。铁锁化为银镯和银链，放下负重，精美绝伦。

“帮人帮到底，你这样还是叫我哥哥受了限制，走不快呀！”

嵇中散没有说话，扛着铁锤径自去找他那柳树去乘凉了。这是维摩诘自己要的结果，嵇中散闻弦音而知雅意，带着枷锁跳舞的正是这样的诗人——王仙维摩诘。

今日无事，维摩诘在兄弟家吃饭。他兄弟是个散仙，号“绛仙”，就住桃仙陶靖节的蓬庐隔壁那个棕棚里。这天，绛仙和嵇中散打维摩诘的山门前路过，就看到一群武鬼骂骂咧咧地堵着山门口在那里骂山门。绛仙气得当成和他们争执起来，然后就动手动脚打了个山门。嵇中散看不下去了，论起打铁的锤子酒把那些武鬼打回了原型。绛仙看时道了声“惭愧”，也就释然了。

原来是些个断弓残剑。它们能用时是为了主人能取得功名而舍生忘死的兵器，用坏了就成了废物只能讨人嫌了。说起来也是可怜，只是忒恶了些。维摩诘回来的时候，正是这些兵器被打回原形的时候。戾气终是不肯散去，无形之物突然化成了利刃，没来由的非要攻击维摩诘。绛仙想去替兄长挡刀，然而被嵇中散一柄铁锤横在身前，片刻犹豫就已经望尘莫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维摩诘再次受难。

“老杂毛，你给我让开！我要帮我哥哥去！”

“省省吧，你小兔崽子终究是生得晚死得早，少见多怪的。你王阿兄是诗佛，可比你能！哪儿轮得到你小子帮什么忙！”

维摩诘以身受难，终究化解了戾气。兵器有灵，化为人形，臣服于莲花台下，加入了维摩诘佛的护法使者的行列。仙人和佛陀在桃源乡坐下吃饭，同饮甘露。人世以外，无关风月，无论是非，至此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