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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第1页）

接连几日，云月笙都难得的显出了几分异样的安分，却更像是在刻意躲着云曦琅。

他唤她用膳，她便蒙头装睡；他伏案批阅奏疏，她仍缩在榻上假寐；待他熄灯就寝，她却又悄无声息地溜出殿门，不知所踪。

云曦琅也早已察觉她那些生硬的别扭，却并不说破，只一如既往地细致周到。

每至饭时，即便她面朝里壁、呼吸故意放得绵长，他依旧会将一盅仍冒着热气的精致饭盏轻轻置于她榻边的小几上。

夜深时分，若她蹑足出门，案头也总会留有一盏绢纱提灯，柔光温润，照平她夜路的颠簸与坎坷。

他一次次走入内室，看见锦被被她心绪不宁地蹬踏得凌乱不堪，总是不发一言地俯身，手势轻柔地将那些褶皱一寸寸抚平，仿佛如此便能抚平她心底莫名的焦躁。

他甚至害怕云月笙独处孤寂，特地将那只正跟景泰混吃混喝、活泼又单纯的小妖梵音给寻进东宫里陪她。

两个小家伙开始在东宫里四处乱窜。

云曦琅时常才埋首公文不过片刻，再抬头，书案已是一片狼藉——奏疏上印着墨黑的梅花爪印，纸页被撕扯得四处翻飞，宛若遭了场小小的风灾。

有时院中还会突然腾起一缕黑烟，原是云月笙顺走了他放置的黄符，将树杈用来“练功”，险些燃起一片大火。

这般景象落在任何人眼中，只怕早觉鸡飞狗跳与烦躁。

可每当云曦琅拖着处理了一整日政务、满身的倦意归来，撞见这满室的荒唐，却总是不由的怔住，随即哑然失笑起来。

他那双总是凝着庄重思虑的杏眼，此刻却弯成了清亮的月牙形，眼底仿佛盛着细碎的星光，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总是默然挽起袖口，俯身收拾残局，细致地将散落的纸页一一理齐，又耐心扑灭树上胡闹的小火苗，从始至终，都不见一句苛责。

就如同一个无声的守护者，始终温柔地跟在两个小身影之后，为他们拂去所有闯祸的痕迹。

……

这日，云月笙总算是将整个东宫里的树杈都烧了个遍，焦黑的枝桠光秃秃地立在庄重的宫墙内，显出几分滑稽与苍凉。

云曦琅见状并未多言，只淡淡一笑，转而干脆命人寻来了一株枝干盘曲、叶茂花繁的古树，移植到了庭院中央。

云月笙与梵音都是头一回见工匠移植花木，皆好奇地凑了上前去。

她蹲在那株姿态婀娜的树下，学着匠人的模样伸出小手去拨弄泥土，梵音也挤在她身边，毛茸茸的脑袋与她依偎在一处，雪白的尾巴在空中悠闲地晃荡着，时不时还亲昵地缠绕上她的手腕和腰际，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那是什么树？”

廊下忽然传来一声询问。宗政不知何时已踱步至云曦琅身侧，而这位太子殿下却始终唇角含笑，目光温柔地追随着树下那两道活泼的身影。

良久，他仿佛才察觉出身旁有人，轻声答道，“红山茶，花开时尤其的好看，就像……旭日一样绚烂。”

“此等山野之物，”宗政不由蹙起眉头，语气是惯有的审慎，“强移入宫墙深院，只怕难以存活吧？”

“难养，却不代表养不活。”云曦琅闻言，语气莫名的深沉，“老师，这宫中花草，哪一株不是受尽了精心浇灌、昂贵肥料滋养，可每一枝一叶却皆被修剪得工整又肃穆——美则美矣，却好似没什么活气的傀儡一般。”

他微微一笑，目光仍凝在那株茶树上，“我想养一株不一样的，养一株自己喜欢的，哪怕是耗尽心血也无妨，我想让它——绽放出最灼灼的风华。”

“殿下今日似有许多感怀？”宗政敏锐地侧目，看向自己的这位学生。

云曦琅看似与往常并无二致，可他总觉得，太子殿下有哪里已然发生了变化——就譬如，云曦琅望着窗外发呆的时辰，似乎愈来愈多了。

“只是有些感慨，”云曦琅依旧很平静，望着这高耸的朱墙，声线缓慢而缥缈，

“这九重宫阙，就像是一座吃人的牢笼，埋葬过太多的性命。希望这一抹红……能冲透这里的陈腐与罪孽，给此间带来一丝光明吧……”

“殿下慎言！”宗政立即低声制止他的话语，神色肃穆的纠正道，“今日乃是殿下相看世家贵女的吉日，您何故说出此等颓言来？

“嗯——”云曦琅喉结微动，终是未再多言。

他温润却空洞地扬起唇角，轻声道，“老师说的是，今日……的确是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