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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山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脸上,呼出的白气凝成一团,瞬间又被撕碎。
大明山的山道蜿蜒在铅灰色的天穹下,积雪被车轮和人脚踩实了,泛着冻铁的寒光。
陈阳站在山道拐角的一棵老枯松下。
石阶上凝结的厚冰仿佛百万年前的那片坚冰,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在寒冷与沉重中苦苦挣扎的少年。
他的目光越过风雪,落在下面那段陡峭的山路上。
一辆独轮车的木轮压在冻得发硬的雪泥地上,发出吱呀的痛苦呻吟。
车身堆垒着比人还高的青石,沉甸甸的,压得那推车的人佝偻得如同拉犁的老牛。
汗水混着融化的雪水从那人冻得通红的脖颈蜿蜒流下,渗进打着补丁的粗布棉袄领口里,再被寒风一激,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灰白的汗渍痕。
是张小胖。
他的身体依旧壮实,或者说,被这常年累月的苦力打磨得只剩下一种粗粝的蛮力。
他不再是陈阳记忆中的张小胖了。
但陈阳的目光只在张小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向他车旁。
车头系着麻绳,麻绳的另一头勒在一个陌生少年的肩胛骨上。
那少年身量未足,穿着比张小胖更单薄破旧的夹袄,冻得嘴唇发紫,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凸起,几乎将整个身子压低到近乎与地面平行的角度。
才勉强带动着沉重的车辙在冰冻的坡道上一点点挪动。
每一步,少年的脚都在打滑的积雪里奋力蹬踏,留下深深浅浅的泥坑。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枯黄的碎发,紧紧贴着蜡黄的皮肤。
每一次张小胖调整推车姿势,少年都像被巨大力量牵引的木偶,狼狈地踉跄一下,又立刻绷紧那纤细的肌肉,重新死死拽住绳索。
寒风呼啸,卷走了人生,但这无声的挣扎与负重,却清晰地烙进陈阳的心湖。
湖面平静无波,映照一切。
陈阳已跳出了那无形的五行轮转,挣脱了因果罗网最粗壮的丝线。
生死、贵贱、凡俗与超脱的界限,在他心头早已模糊难辨,如同砚台上磨开、最终溶于清水的墨汁。
张小胖还在重复着当年的轨迹,仿佛一道亘古不变的刻痕,深深印在这大梁城外的山道上。
这本是宇宙间最寻常的“定数”,一个渺小个体被裹挟在宏大历史洪流中随波逐流的模样,陈阳本该了然,如同看着亿万星辰在各自的轨道上生灭流转。
然而,他的心湖边缘,却漾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不是因为张小胖。
那陌生的少年替张小胖拉车,少年那咬紧牙关的倔强,那拼尽全力的嘶吼(尽管声音被风雪吞噬),那尚未被生活彻底磨平的棱角里透出的狠劲。
这场景于陈阳而言,却又透着一种似曾相识却又截然不同的气息。
当年,这绳索是勒在他陈阳瘦削肩膀上的。
当年,他是张小胖的伴当,是他们相依为命、在这冻骨寒风里争一口吃食的同伴。
一丝微弱的疑惑,如同投入寂静深潭的石子,无声地扩散开来。
他目光穿过了飞舞的雪片,穿过了嶙峋的山石缝隙,甚至投向了山道下方被浓密雪幕遮蔽、人声隐隐传来的简陋窝棚区。
他寻找着另一个影子。
那个本该像磐石一样出现在张小胖附近,那个力大无穷,如同一堵墙般挡在风雨前的大壮。
没有了。
积雪覆盖的山道上,只有张小胖和他陌生的伴当在艰难挪动。
山腰的窝棚区里,人影模糊,但没有那个哪怕只是站着,都带着一股沉沉压迫感的粗壮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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