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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盏架着眉点头,席泠稍垂眼皮,笑了下,“嘶……倘或查处了这些人,令尊高升,倒是个机会。”
何盏拈着一页纸,将翻未翻,望着他笑,“你说得不错,家父的意思,若他们不出手便罢,倘或出手,就密告南直隶户部。户部侍郎与仇通判岳父不大过得去,必定呈报京师,遣人彻查。”
说到此间,何盏眼色稍沉,暗磨牙根,“倒不为什么高升不高升的话,南京这班贪腐蛀虫,也该整治整治了!”
“要是查无实证呢?”
“查无实证……”何盏俯首,长吁一声,“那就算我何家运数已尽。给你说句交底的话,就算家父要明哲保身,我也要求个无愧于心。咱们自幼读书,是为着什么?不就为效忠朝廷,百姓安居?明瞧见那么大的亏空却坐视不理,枉受圣贤教诲!”
如今再说起这些忠君报国的抱负,席泠业已无情无绪,甚至感到几分疲惫。
他搁下账本望何盏,绮窗折进阳光,返照他眼中一点虚飘飘的钦佩,顷刻就沉入眸色深深的海底。
沉日跃兔,金乌相避,没几日秋莺啼花残,红叶亦衰减,暖风骤散,凉风乍紧了。
席泠仍穿两件单衣,箫娘瞧不过眼,点灯熬油地忙活四五日,为他裁了一套夹棉的中衣。
这厢举着衣裳在他肩头比一比,弯着眼笑,“外衣费时日,还差肩上两个补子没绣好,先裁夹棉的中衣你穿,裹在里头,也不觉冷。”
席泠瞥见她帐中搁着双男人的靴,软缎料子,针脚细致,还未收线,一下踏碎了他好些萦于腹中的话。
他盯着箫娘折返回床前的纤背弱腰,声音含沙发闷,“不必急着赶做它,我不冷,什么时候做好我什么时候再穿就是。”
“你不冷?”
透过她满头鸦髻,席泠仿佛能看见她的笑脸,翻着白眼,俏皮伶俐,“你此刻年轻,是不晓得冷,等年纪大了就晓得,那骨头缝里都细针扎似的疼,就是年轻时候不留心保暖作下的病!”
话音甫落,箫娘提着中衣的裤子转过来,见席泠的目光定在她身后的床铺上,她跟着看一眼,就瞧见那双黑靴。
不知出于什么动机,她把那没必要解说的非要表白表白,“那是给元家老爷做的,前些日往他家中去,他夫人见我鞋子做得还将就,就托我给她老爷做一双。”
席泠心里的酸稍稍烟消云散,笑了下,“哪个元家?”
“就是巡检司巡检元大老爷家呀,他小女与绿蟾是朋友。上回绿蟾生辰,我去陶家,在那里认得的。她托我往她家走动,送些绢子汗巾之类。谁知去了撞见太太,倒与这太太投缘,说了好些话。你别说,这元太太三十好几的人了,脸上倒瞧不见一条皱纹,真是显年轻!”
“原来是两县巡检元澜……”
“你认得?”
席泠莞尔摇首,“不认得,听说过。这元澜是上元江宁两县总巡检,手底下上千人,专管两县人口防查与商贩来往。”
说着,席泠将手搭在窗前那条椅背上,十个指头倏蜷倏放,像是思虑什么。
“噢……怪道这元家与陶家有往来呢,陶家跑买卖货运,总少不得与他打交道。”
箫娘随口附和,将那条裤子提到窗前,扒他的肩,“转过来。”旋即比到他腰上,把他两边腰一掐,“瞧瞧这腰合不合适,大些不妨,我还往上缝裤带子呢。”
蓦地把席泠掐得心猛跳两下,热气朝脖子涌,正巧叫衣襟遮住,一张脸仍是冷白的,垂眼盯着箫娘低伏的乌髻,血气躁动,却脉脉无话。
箫娘比了少顷,收了裤子,朱唇唼喋着叠衣裳,“蛮合身哩,回头缝上裤带子就给你穿。”
叠罢衣裳,又摸了条绢子朝他走近,垫着脚尖擦他额上细汗,“我儿,这样凉的天,怎的出汗呢?”
席泠瞧见她鬓上光溜溜的,只有条大红的布带子,与发丝勾勾缠缠,同挽头顶,便笑,“怎么不戴那件分心?”
“哪有见天戴的道理呀?”箫娘撇撇嘴,收了绢子,“你不懂,女人心思细着呢,我要是日日戴,叫那些闺秀小姐瞧见,一要说我眼皮子浅,得个金首饰,恨不得日日显摆;二也要说我没别的,只得那一件,这才天天戴在头上。”
“再买一件,翡翠的。”
箫娘一抬头,他的瞳孔似叶尖上的两滴露,亮晶晶的,好像往她的心湖里坠下来,溅起两圈小小涟漪。她便媚孜孜笑了,“还是我儿晓得孝敬我。”
送席泠出门后,箫娘低着脖子在窗户底下做活计,半日脖子酸,抬眼抚脖子,却见晴芳进来,说是绿蟾请她去一趟。箫娘只得丢了针线,跟着往陶家后门进去。
绣阁里晨光和软,绿蟾莺慵蝶懒地倚在书案,将一张写了字的粉笺提着笑看,看得出神,连箫娘进来也未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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