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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星枢承脉(第1页)

永乐六年的早春二月,毕节卫城外的山野间,残冬的寒意如同褪不尽的旧袍,紧紧裹着大地。晨风刮过光秃的枝桠,带着冰碴子的冷冽,抽在人脸上生疼。禄国公府深宅大院的高墙内,守夜亲兵裹紧厚袄,跺着脚在回廊下走动,靴底踩在冻硬的青石板上,发出单调沉闷的“咔、咔”声。巡更的梆子刚敲过五更,夜色浓稠如墨,万籁俱寂。

暖阁深处,七岁的周廷玉在锦被中睡得正沉。贴身佩戴的青碧玉佩——那枚融化了山河枢盘、被刘伯温以归墟印凝成的螭吻星盘玉佩,此刻正隔着柔软的细棉中衣,熨帖在他小小的胸膛上。玉佩温润依旧,却在子夜最深沉的时刻,悄然流转起一层肉眼难辨的、水波般的青辉,温润的光晕在黑暗中无声涨缩,如同呼吸。混沌的睡意被一股沛然之力轻柔托起,他小小的身躯仿佛失重,缓缓沉入一片无垠的幽暗。脚下骤然坚实,垂目看去,竟是延展至视线尽头的青铜地面,古老斑驳,镌刻着虫鸟篆文与难以言喻的星符,冰冷坚硬,散发着亘古苍茫的气息。头顶,并非屋顶,而是浩瀚无垠的深空,亿万星辰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浮游、旋转、聚散离合,时而凝聚成巍峨昆仑、奔涌大河的虚影,时而又铺展成涵盖八荒六合、过去未来的恢弘星图,星轨交错,发出低沉玄奥的嗡鸣,仿佛天地初开的秘语。

“仰观苍穹,俯察地理,文明肇始,天道存焉。”一个金石般苍老浑厚的声音,带着穿透万古的威仪,如洪钟大吕,直接烙印在廷玉的识海深处。漫天星流骤然奔涌,汇聚成一个身着玄端冕服、手持巨大青铜刻刀的老者虚影——那是他的先祖,周室太史籀!他目光如电,洞穿时空,手中刻刀凌空挥动,刀锋过处,青铜地面光芒大盛,一幅囊括九州分野、江河走向的模糊巨图在虚空中浮现,山峦起伏如龙脊,大河奔流似血脉。

“星移物换,气运流转,顺天应人,可握枢机。”清朗从容的声音随之响起,如清泉涤荡。羽扇轻摇处,那覆盖天宇的浩瀚星图猛地扩张、清晰,无数星辰的运行轨迹骤然纤毫毕现,点点星光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飞速延伸勾连,瞬间织就一张笼罩天地、贯穿古今未来的璀璨星网。羽扇纶巾、目光如渊的蜀汉丞相诸葛亮在璀璨星辉中凝实。他羽扇朝着星网几个关键节点虚点,节点骤然爆发出刺目光芒,彼此勾连成玄奥回路。廷玉只觉得胸口那枚玉佩猛地一跳,一股暖流激荡,与那光芒回路遥相呼应,仿佛找到了失落已久的源头。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执中守正,持枢应变,方可行稳致远。”第三个声音响起,带着洞察世情的悲悯与一丝深藏的疲惫。青衫磊落的身影——太外公刘伯温在星图旁显现。他并未看那繁复到令人目眩的星网,深邃的目光直接穿透表象,落在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纠缠不休的星轨之上。他指尖如拈花,在虚空中轻轻拂过。奇妙的一幕发生了!那些纷乱如麻的星轨,如同被一只无形而温柔的大手轻轻梳理,瞬间变得清晰流畅,条理分明。万般脉络,千头万绪,最终如百川归海,尽数指向廷玉胸前玉佩那一点看似微小、却蕴藏着磅礴力量的青碧微光!

三种源自不同时空的磅礴智慧——守护天命的史官之责、洞察玄机的谋圣之智、执中守正的谋国之略——在廷玉六岁孩童的灵台之中轰然交汇、碰撞、融合!天文分野的奥秘,地理山河的脉动,人心向背的幽微,兴衰治乱的枢机……无数模糊却无比真实的光影、符号、图景,如同远古的烙印,带着沉甸甸的文明重量,深深地镌刻进他意识的最底层。它们此刻如同深埋地底的矿脉,混沌未明,却蕴藏着改天换地的伟力,只待那惊世的惊雷,唤醒沉睡的锋芒。

当玉佩的光华渐渐内敛,星海的嗡鸣归于沉寂,廷玉的意识如同退潮般缓缓从那片浩瀚玄奥中抽离。他并非惊醒,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微醺般的恍惚,自然而然地睁开了双眼。窗外,天光已现鱼肚白,晨风带着凉意拂过窗棂。他静静地躺着,小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胸前温润的玉佩,昨夜那贯通古今的浩瀚景象、那三位先贤的身影话语,依旧在脑海中清晰流转,带着震撼灵魂的余韵。这不是梦魇,而是一场盛大而庄严的启程。他眨了眨眼,眸底深处,仿佛有亿万星辰瞬间明灭流转,璀璨夺目,旋即又迅速沉淀下去,重新化为七岁孩童特有的、带着些许迷茫的清澈。

卯时三刻,清冷的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禄国公府东跨院的偏厅内,炭火重新燃旺,驱散着早春的寒意。这里是府中子弟启蒙进学之所,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与往日不同的肃穆气息。

程守拙(程济)老先生已经端坐于主位书案后,那眉宇间那份属于前朝翰林院编修的儒雅气度仍在,他面前摊开的是《四书章句集注》,书页泛黄,墨迹清晰。廷玉穿着簇新的宝蓝色小袄,端端正正坐在下首的小书案后,背脊挺得笔直。他面前也摊着同样的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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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哥儿,”程守拙开口,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温和,眼神却锐利如针,落在廷玉脸上,“科举之道,乃朝廷抡才大典,亦是我等读书人立身扬名、报效家国之正途。非熟读经义、精通制艺,不能叩开其门。”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今日起,授你《大学》开篇。此乃孔门心法,入德之门。需字字咀嚼,句句体悟。”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诵读:“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声音抑扬顿挫,每一个字都咬得极准。诵读完毕,他并不急于讲解,目光沉静地看着廷玉:“此数语,乃全篇总纲。玉哥儿,你先说说,‘明德’为何物?”

若在以往,廷玉虽聪慧,面对这等抽象深奥的问题,也需思索片刻,方能试着用稚嫩的语言作答。然而此刻,程守拙话音方落,廷玉脑中几乎是瞬间便浮现出昨夜星海之中,刘伯温那“执中守正”意念所蕴含的宏大图景——明德,即心中本有之光明正大之性!如同北辰居于天中,群星拱之!这领悟清晰透彻,直指核心。

他几乎没有停顿,清澈的童音便流泻而出,带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笃定:“回先生,‘明德’者,人心固有之光明至善也。譬如北辰居其所,众星共之。明此德性,方能照耀自身,亦能亲近教化万民,达于至善之地。”话语简洁,却精准地点明了“明德”的内在性、光明性及其外化于“亲民”、“至善”的关联。

程守拙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在半空。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惊异,旋即被更深的探究所覆盖。这回答,已非七岁蒙童所能及!其理解之透彻,表述之凝练,直追浸淫经义多年的学子!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点了点头:“嗯,虽未尽其意,然已得其髓。善。”

接下来讲解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八条目”。程守拙讲得深入浅出,引经据典,廷玉听得极为专注。更令程守拙暗自心惊的是,廷玉不仅领悟极快,每每提问,皆能切中要害,甚至能举一反三,将看似独立的条目,以“格物是始,平天下是终,层层递进,如登阶然”的内在逻辑串联起来。其思维之清晰,理解之深刻,远超程守拙的预期。他面上依旧平静授课,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玉佩星枢传承之力,竟至于斯!

青阳书院临水的“观澜轩”内墨香浮动。外公刘琏一袭半旧的靛蓝儒衫,端坐于上首,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书卷气与深沉。他今日讲授的是《周易·乾卦》。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刘琏的声音清朗,手指缓缓拂过竹简上古老的文字,“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贞者,性情也……”他讲解着乾卦四德“元、亨、利、贞”的深意,目光扫过案前端坐的廷玉。这孩子眼神清亮,神情却似乎有些飘忽,仿佛神游物外。

“廷玉。”刘琏唤道。

廷玉回神,清澈的目光望向外公。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此爻何解?”刘琏问道。此爻历来解者纷纭,深奥难明。

就在刘琏话音落下的瞬间,昨夜星海中太史籀勾勒的九州分野、诸葛亮点亮的星辰回路、刘伯温梳理的万千脉络,骤然在廷玉灵台中清晰无比地交织、旋转!那关于“潜龙”、“见龙”的玄奥真意,如同早已铭刻在血脉深处,豁然贯通!未经任何思索,清脆而笃定的童音已然响起:

“龙者,阳刚至健之象,喻大德之君子。潜隐深渊,是其未得施展之时,曰‘潜龙勿用’。‘见龙在田’,非指龙落于田野泥沼,乃是其阳刚之德、奋发之姿,已崭露头角,如日方升,显于大地之上,为世人所见!‘利见大人’,非仅指遇见贵人,更指此崭露头角之君子,其德行才干已为贤明在上者所察知、所赏识,得其提携襄助,正是施展抱负、利济天下之大好时机!此爻精髓,在‘见’字,乃德彰于外,才显于时,得遇明主,如风借力!”声音虽稚嫩,却字字如珠落玉盘,条理分明,更透着一股直指核心的洞彻力,将“见龙”与“大人”的深层互动关系剖析得淋漓尽致。

刘琏执卷的手猛地一颤,竹简险些脱手!他霍然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这哪里是解爻?这分明是直指圣贤心髓的箴言!尤其那“德彰于外,才显于时,得遇明主,如风借力”十六字,简直是道尽了君臣际遇、风云际会的千古至理!一个六岁稚童,如何能悟此境?!他胸膛剧烈起伏,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死死锁住廷玉颈间那枚看似寻常的玉佩,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涩:“解……解得通透!直指本源!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见龙’之机,确在德彰才显,遇合风云!”他心中惊涛骇浪,这绝非蒙学之能,定是那枚传承星枢的玉佩,借廷玉之口,道出了千古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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