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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兆山,到底,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自那天,在白家祠堂,咳出血之后,他便彻底地,倒了下去。药石无医,回天乏术。
他死的时候,很安静。没有挣扎,也没有不甘。他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窗外,那片被白雪覆盖的、灰蒙蒙的天。像是在看着自己,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到头来,却一片空白的命运。
鹿家的丧事,办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压抑。
灵堂上,没有了外来的宾客,也没有了吹鼓手的喧闹。只有几个本家的族亲,和鹿兆山那孤儿寡母,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祠堂里,白景琦听闻了消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将刚刚接任族长不久的、年仅十岁的白嘉轩,叫到了跟前。
“嘉轩,”他说,“你兆山叔,去了。”
白嘉轩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他想起了,那个曾经在学堂里,推开他麦芽糖的伙伴;也想起了,那个在修井时,扔掉他小铲子的少年。
“爹,”他问,“咱们……要去吗?”
“要去。”白景琦点了点头,语气,不容置疑。“乡约里写着,‘敦亲睦邻,守望相助’。这‘助’,不仅是助生,更是助死。人,死为大。他鹿兆山,跟咱们白家,斗了一辈子。可如今,人死了,这恩怨,也就该了了。”
他亲自,取来笔墨纸砚,一笔一画,写下了一副挽联:
“半生恩怨随风去,一世强梁化土尘。”
他又将这副挽联,郑重地,交到了儿子的手上。
“你去。”他说,“你现在,是白家的族长。这,是你,该尽的礼数。记住,到了那里,别多话,别多看。上了香,鞠了躬,就回来。”
白嘉轩捧着那副还带着墨香的挽联,点了点头。
他独自一人,走进了那个,充满了敌意的鹿家大院。
灵堂上,年仅十二岁的鹿子霖,一身重孝,跪在灵前。他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没有什么悲伤,只有一种,被强行催熟的、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冷漠和坚硬。
他身旁,他的母亲,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妇人,此刻,却像一根绷紧了的弦,眼中,充满了警惕和怨毒。
白嘉轩走到灵前,将手里的挽联,递了过去。
“子霖,节哀。”
鹿子霖抬起头,看着他,看着他那张,与他记忆中,并无二致的、清秀的脸。
他想起了,父亲,临死前,躺在床上,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念叨的话。
“……别信他们……别信白家的任何人……他们,都是狼……”
他又想起了,昨夜,就在这灵堂之上,母亲,指着父亲冰冷的牌位,对他立下的毒誓。
“……子霖!你给我记住了!你爹,不是病死的!他是被白家人,活活给气死的!这个仇,你要是忘了,你就不是我儿子!不是你爹的种!你,就要让他,死不瞑目!”
一股无名的、被灌输的仇恨,像毒蛇一样,瞬间,就吞噬了他心里,最后那点,对童年伙伴的模糊记忆。
他没有去接那副挽联。
他只是,缓缓地,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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