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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2页）

不像他陈登，他什么都没有，所以别人施舍的破烂也都要紧紧攥在手里。

他原本想把这些碎瓷片丢出去埋了，走了几步又折回头，拿出一块红布裹上，放到了贺礼箱子里。

礼单上得再添一笔，他想。乾封六年春，兰枝素盏一品。

还有乾封五年的羊毫。

李壑舟曾经夸他小楷写得好，非要把自己的羊毫送他。他连忙推脱，君子无功不受禄。结果第二日，李壑舟命人在笔杆上錾了他的名字。

哪有这样送礼的道理，陈登失笑。他也笑，笑自己计谋得逞。

还有，乾封三年他送的几张花笺。

陈登素爱这些玩意儿，却从不示于人前，一来怕被嘲笑。二来名贵的花笺他也买不起，只能过过眼瘾。壑舟不知怎的发现了，就从家里找了一些送他。那时两人还不算至交，陈登心里想要，却不好意思收，期期艾艾。壑舟说，留着以后写信给我，我不要那些丑纸。

还有那件大氅。

陈登打开柜子，里面空空荡荡，没几件衣裳，黑色大氅上绣着一只鹤，安静地伫立在角落。

那也是一个冬日，下着大雪，风吹在脸上冷得刺骨。陈登抱着双臂，走出书院。炭烧完了，他没钱买，也没空劈柴，以至于家里比书院更冷，只能硬着头皮回去。

路上，一群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高歌打马而过，隐隐的香气飘进他冻僵的鼻子里，酒香，肉香，和若有若无的脂粉味。

陈登裹紧单薄的衣衫，默默避开，生怕被翻飞的马蹄溅了一身尘土，回家还要洗衣裳。可就在这时，为首的男子勒住缰绳，叫了他的名字。

陈登回过头，只见他摘下兜帽，露出俊朗的面庞。

李壑舟脱下黑色大氅，也没下马，直接把衣裳扔进了陈登怀里。

大氅厚实，不知道是狐皮还是狼皮，还留着主人的体温。

“穿上，别冻坏了。”

“你……”

李壑舟刚喝了不少酒，身上热得像火炉。“我用不着它，你先穿，明日再还我。春天再还我也行。”

周围几人发出不怀好意的嗤笑，李壑舟也并未阻止，潇洒地策马离去。

那一年冬天奇冷无比，陈登的破屋到处漏风。夜里冷得睡不着，他只能将李壑舟的大氅当作被子，整个人缩在里面，腿脚这才渐渐暖和起来。

琼州的冬天用不着穿这样的衣裳。

陈登伸手摸了摸，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将它叠好，也放进了贺礼中。

把李壑舟送给自己的东西都装进了箱子，陈登有些疲惫。他环顾四周，屋里空荡了不少。

这下好了，没有物便不会睹物思人。

陈登俸禄不多，有时还自己掏钱救济贫民。常有同僚在背后笑他愚蠢酸腐，好容易熬出头，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吃苦。

陈登不在意，他两袖清风，睡觉不做噩梦。

可他打了个盹，竟然又梦到了李壑舟。

是他们放榜那一年。

陈登摆宴做东。

李壑舟夸下海口，说他会喝水时就会喝酒，千杯不醉。

陈登笑得捏不住筷子，他已经醉了。

他跌跌撞撞走到栏杆前，天地像蛋清与蛋黄，在蛋壳中微微地旋转。

他感到喉咙发痛，刚刚喝进的酒仿佛在心肺之间燃烧。

耳边喧闹的声音忽远忽近，他听见有人在笑，有人在吆喝，有孩子在哭闹。他被人拉着转了过来。

李壑舟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占据了他整个视野。他的嘴唇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覆住了，他稀里糊涂地张开嘴，迎来骤雨般的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