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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重新看向韩龄春,“我们纠缠的足够久了,是时候做出些改变。你想要结婚,我不愿意。”
韩龄春道:“你想要走,我也不同意。”
“我知道,”陈岁云道:“可我觉得,你该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的语气温和,神色平静,“你来,你走,都是你的事情。现在轮到我了。”
而他做出的唯一一个选择,就是离开。
韩龄春注视了他很久,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声,整个人的身影随着这一声叹息变得萧索起来。他对着陈岁云笑,脉脉的目光在深夜里显得模糊缱绻。
“陈岁云,我真的很尽力地在弥补了。可我能怎么办呢,二十岁的韩龄春就是没有回头。”
那一瞬间,陈岁云的眼泪涌出眼眶,直直砸在手背上。他飞快地别过头,手掌欲盖弥彰地盖在眼前,连呼吸声都在颤抖。
从来没有哭过的陈岁云,一直不肯流泪的陈岁云,因为韩龄春的一句话,几乎泣不成声。
“你在欧洲的那五年,有想起过我吗?”这是陈岁云第一次问起有关那五年的事情。
韩龄春道:“有过。”
“但是没有想过回来找我。”
韩龄春不说话,几乎等同默认。
陈岁云抹了把脸,哑着嗓子骂了句脏话,“我真是猪油蒙了心,信了你的鬼话。”
韩龄春少时在北方长大,北平城的风沙养出他一身的反骨。他现在在上海,人人称赞他温文尔雅,宽和大方。但他在他的家族里,名声很不好,大家都知道韩家老四桀骜不驯,乖张刻薄。
他会有这样的变化,得益于他在欧洲五年的流浪。
韩龄春离开上海后,最先去了英国。蛮横和血腥的掠夺扩张铸就了日不落帝国的光辉,但这光辉并没有映在每一个英国人身上。即使是在最繁华的伦敦,每天仍有数不清的人死去。一位公爵慈悲地称赞他们为英格兰大陆的基石和养料,也不知道这些基石和养料会不会感谢公爵的赞赏。
后来他去美国,这片大陆暂时无人问津,但充盈着矛盾与冲突,他生长的速度像是吮吸母亲的孩童,就是不知道谁会是那个受难的母亲。
他走过很多地方,在码头上,见到运送黑奴的货船,一条人命比一盒茶叶要廉价。他看见了倾倒在海里的牛奶,像某种奇特生物的血液。他同样见到了战争的兴起,这是混乱又动荡的二十世纪初,韩龄春觉得人类或许可以终结在这个世纪。
韩龄春辗转在几个学校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开始学数学和经济学,后来学哲学和社会学,在此期间他加入了一些艺术社团,因此改学画画。不过他不具备画家柔软的心肠,一些作品被批判为冷酷无情。一段时间里宗教活动进行的如火如荼,他跟风去研究了一阵宗教学,但由于他没有宗教信仰,研究得也并不深入。
学校里的生活比起动荡的欧洲,要平静很多,因为黄种皮肤而被排挤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离开学校后他的衣食住行成了问题,于是尝试做生意,成果是两个工厂和一座乡间别墅。资本家们说话很好听,夸赞韩龄春的天赋,体态,样貌和贵族气质。一些人与他建立了稀薄的友谊,并在回国后仍有着生意往来。
后来有一天,在法国的一个乡村酒吧里,他认识了一个唱歌的白人姑娘。那姑娘没什么出奇,只有声音很特别,沙哑着嗓子,凄迷又妩媚。
这让韩龄春想起了一个人。
陈凛,陈岁云。韩龄春记得他的名字,也记得更多。因为韩龄春不常想起他,所以回忆都是新的,十分清晰。他听着女人的声音,想起陈岁云的脸,嬉笑怒骂,都那么鲜活。
回忆拉到最后,是在码头上,风很大。他依稀记得陈岁云的眼尾发红,是被风吹的?还是他哭了。
那一瞬间,韩龄春浑身一震,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缠绕了一条细线。细线那头扯动,狠狠拉扯了他一下。
韩龄春终于发现了掩盖在自由之下的隐痛,这疼痛那样微弱又那样持久,分秒不歇地折磨着韩龄春。
一首歌之后,他决定踏上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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