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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双衣坐着牛车赶到家门口时,小鱼正泪眼婆娑地扒着门框远望。
他这些日子因为有祝双衣陪着,脸上的肉又长回来些,门框扒久了,在腮帮子留下一道深深的木头印。
祝双衣跳下牛车,努力装作右腿无碍的样子走到小鱼跟前:“哟,谁家的花脸猫啊?”
小鱼一直望着远处,对他的走近没有察觉,直到祝双衣的脸出现在自己跟前了,一双视线才愣愣地从远方收回来。
“……祝双衣?”小鱼眨眨眼,来来回回看了祝双衣两遍,忽地扑到祝双衣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你怎么啦?”祝双衣吓一大跳,脑子里闪过廖二和戚长敛的身影,忙道,“有人欺负你了?”
小鱼只是哭。把脸埋在祝双衣大腿上,推也推不开,哄也哄不好。
祝双衣把药放到地上,小心翼翼避开伤口,弯腰抱起他:“别哭啦……”
小鱼换个姿势接着哭。
祝双衣叹了口气,打横抱起他走回卧房,等小鱼在床上哭够了,才拎着小鱼后衣领子问:“哭什么呢?那么起劲儿。”
小鱼起先不肯说,祝双衣这会儿也没精力跟他闹,见他抹着眼睛沉默,不知不觉就犯起困来。
他昨晚就眯了一两个时辰,现在只要有个枕头就能立马昏天黑地睡过去。
马上眼睛都翻白快进入梦的交界了,小鱼嘀嘀咕咕地开口:“你是不是……”
祝双衣强打起精神,使劲眨了眨眼,把耳朵凑到小鱼嘴边:“你说什么?”
“……不要我了。”
祝双衣微微一怔,随即丈二摸不着头脑地道:“啊?”
他把小鱼抱正坐在自己怀里:“谁跟你说的?”
小鱼这会子扭捏了,一味地不吭声,只低着脑袋揪衣服。
“你自己猜的?”祝双衣捧着他的脸,“为什么这么想?”
小鱼目不转睛盯了他半天,说:“我娘就是这么丢下我的。”
他是草原上出生的孩子,在一个叫兰达的种族里。
传说兰达是狼的后代,兰达人活得亦如野外狼群一般。一位母亲可以有很多个孩子,每个孩子都有不一样的父亲——父亲不重要,孩子只跟随母亲生活。
兰达人居无定所,跟随母亲在草原上随处迁徙。
小鱼是不讨母亲喜欢的,他有七八个兄弟姐妹,成日围在母亲身边,母亲把关注和爱平均地分散到每一个人身上,除了他。他像是草原上多余的一条生命,母亲和兄弟姐妹们每天围做一团,吃饭睡觉,摔跤骑马,是真正的一家人。而他永远只能远远地跟在他们后方,吃他们吃完的饭,喝他们剩下的水,在家庭地界的最边缘处睡觉。因为害怕每次迁徙母亲都不告知他——然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所以他数年如一日地每天最早醒来,最晚睡去,害怕在某个清晨一睁眼,草原上就只剩自己孤身一人。
在遇到祝双衣以前,他没有名字。母亲甚至不给他取名字。
遭受这样的冷遇,不为其他,只因他是个弱者。草原的长风在兰达人身上根植出了一种天然的、适者生存的野性,他们秉持着狼族的生存法则:没有自保能力的弱者不配活着。
他不像草原上的孩子,更像中原的血脉:斯文、瘦弱、沉默寡言。这样的孩子在兰达是不受欢迎的。哪怕母亲,也不会对他多出一丝怜爱。他只会被盼望着早些死去。出生到现在,他连母亲的奶水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小鱼每天怯生生地跟在那个大家庭末端,非常有自知之明地与他们隔着很远的距离,分明和其他孩子一样流着母亲一半的血液,却活得却像个恬不知耻的外来者。
他不是没有自尊,而是离开了这个并不欢迎他的团体,他第二天就会被真正的狼群叼去。他只想活着。
可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那天母亲告诉他要带他去中原,去壮阔的北方,那里有最繁华的飞绝城,他们一起看看中原的灯火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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