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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徙猛地抬头看李大人,两行清泪已缓缓而下。
6、六
黄河边王村。王成家后院柴房。
付浅捂着流血的鼻子,只觉头晕目眩,只好倒向草垛胡乱睡了一觉。等迷糊醒来,发现小窗外已月明星稀。想到此番来龙去脉,后悔不来,正捶胸顿足,只听柴房门“吱呀”一声,一个黑影探进来,拉住他便走。两人出门外,付浅才发现原来看守他,也是将他弄进这事件里的名叫九归的码头管事已倒在门外,不由一惊。
“嘘,他只是醉了。快走,爷等着你呢。”那救他的黑影低声说道,付浅又是一惊。“爷”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童大爷。
两人偷偷出了村,早有马车在那里等着。付浅上了车,那车便趁着黑夜一溜烟去了,不到凌晨便入了京,片刻又到了童大爷的府邸。付浅借着门口灯笼的昏黄叩门,才一下门就开,一下子被人拽了进去,昏昏进了往常的书房。
付浅一进门便跪了地,低头叩首道:“小的知错,想是爷已摆平了,才救小的出来的罢!”“摆平了?想你的美事!”童贯中气十足地吼道,一别平日里细声软气,将一张纸甩到他脸上,“瞧这是什么!”
付浅捡起那纸一看,见是一张告他大爷的状子,顿时知道此番祸大,话也说不出口,只抖得像筛糠。
童贯长叹一声,道:“你且说说,你好好地在京里当铺当值,怎么跑到船上去了,还把人给打死?打死也罢了,竟说出我来,你可想活不想?”
“小的,小的知错!小的知道爷向来神通广大,并没有想多了去——”付浅嘴上乱跑的奉承话还未说完,头上又是一声呵斥,连忙结结巴巴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小的并没有跑到船上去!小的好好在当铺当值,只因一日在酒楼喝酒,不一时来了个人和我对饮,还将酒钱付了,便是那码头管事九归。我们两人喝到酒兴浓时,我已醉了个八九,听得他跟我商量个什么要使他侄儿到我们当铺去给个差使,还说事成再重谢我。我想着反正也缺人,一时豪爽应了他,他便说怕我反悔,拿出个文书类的纸让我画押。小的醉得朦胧,便签了,没承想第二日早上他便拿了个文书跑到我家要我那八岁的女儿!说昨儿我已应了他了,把我女儿卖与他!小的自然是不应,可白纸黑字的卖契上盖着我的指头印儿写着我的大名儿!小的无法,知是被骗,于是和他对骂起来,不多时他便喊了一伙人将我打成这个样子,还把我女儿给抢去了。完了还说必须让我说什么杀了人,不然我女儿就不保了!”
童贯未曾听完,便惊得脸色发白,又是怕,又是气。思考了片刻又问道:“那什么告你的人,也都是假的了?”
“都是假的错不了。小的并没有杀人,想是他们串通好来害我。若不是大爷将小的救出去,小的是顶死了那杀人的罪名了!”
童贯长叹一声,将平日里那尖声细气都去了八九。完了将付浅暂且轰了出去,叫家人看好他,自己却也并无头绪,只得连夜出门去梁师成府上商议。
第二日早朝,梁师成领头上奏弹劾童贯圈地害民一案,将始作俑者九归带上朝廷,将些许证据和来龙去脉一同奏报了皇上。
“皇上明查,童媪相确实并无过错,只手下的付浅确实霸道些。但他的确没有杀人,此事全因九归一人所起,请皇上细查此人!”梁师成拱手道。
皇上早已被一大堆资料和所谓的证据闹得头昏,而且本就不想处罚童贯,听了这话忙命人当堂严审码头管事九归,连刑具都一并备齐了。
那九归醉酒早已醒了,当下跪在朝堂上,小心翼翼往文武百官的阵容里看了一眼,抬头回道:“小人知错。但确实无人指使,小人因看不惯付浅平日的嚣张作风,便想惩治惩治他。并无他意。”
童贯哪肯罢休?此刻他又后怕,又担忧,不知是谁在后面暗算他,好容易揪住了个头,恨不得严刑逼供九归。可那九归任是怎么逼问,都一口咬定无人指使,皇上无法,也不想深究,遂扣了个“私人恩怨,却连带污蔑朝廷官员”的罪名拖往刑部坐牢。九归一步一挪,临走时又往文武百官那里看了一眼,又一眼。
徽宗长舒一口气,宣布例行朝政。
话说到了这日当晚,曹辅一步一咳走回家中,儿子曹绅见了忙迎出来道:“父亲为何今天晚归至此?”
曹辅咳嗽了一声行至书房关上门才道:“今日我好好的将朝务理了一理,交付了人了。”曹绅正要开口问,他便摆了一摆手接着道,“你父亲我明日也许将远行了。儿子啊,你那个人,成也在酒,醉也在酒啊!若知此人这般,我也不要你如此从下行事了。”
曹绅低了头无话可答。他白天已得了信。若九归没有醉酒,将付浅好好控制在手中,怕是另一番光景了。可如今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胳膊都折了进去。脸上没好意思,见爹又如此,后悔得脸上发涨。只听得他爹又道:“你父亲我向日多有微行,朝廷都看在眼里。多谨慎,也是留了影子了。九归今日在朝堂看我那三眼,我如坐针毡。明日我定要直言一回,若走了,还有你。另外,听说人徙那孩子也居然卷到狱里去了,我们曹家真是流年不利啊!”说完长叹一声,闭了眼将息。
曹绅甚解父亲秉性,知劝解无用,只得默默守着。过了片刻曹辅将他叫到跟前,将家事嘱咐全权委托,曹绅一一应了,不知不觉声音已哽咽。
这一夜曹家父子睁眼到天明。
且说那日人徙被当场抓住考试舞弊,百般叩首无用,被抓起来候旨。而李大人将人徙关进牢门以后,转而去汇报梁师成,而梁童二人却因付浅一案无暇他顾,只托李大人先伺候着,“好生别让他舒服了”。
这位李大人,名为李邦彦,字士美,外表俊爽,风流浪荡,现是中书舍人,翰林学士。自为官以来深得奉违之道,因此深得梁师成器重,常为对方打听皇上的口味喜好。既得了令,便将人徙好好关押起来,枷锁不离身,得闲便去狱中拷问一番,不如意便施以鞭挞。现已关了三日了,无人过问。
这日李邦彦又进牢门看视人徙,见小小的牢房内稻草被拢作一堆,人徙瘦小的身子在里面缩成一团。百般喊他不应,只得叫门子开了牢门进去看。只见这孩子双目紧闭,双臂抱于胸前,衣衫已是破烂不堪,破处露出鲜明的伤口来。再一看脸色却发红,李邦彦探手一摸,滚烫灼人,不由慌了——想是上次打重了。心下乱想道:上头还没指示,这人要是死在自己手上,也不是啥好事。可这小子太气人了,不管怎么问他入宫有什么企图,愣是一言不发,一双大眼直瞪着自己,直看得心内发慌,仿佛舞弊的不是他,而是自己。打他也不再哭,只看着自己,像是看透了些什么似的,和一开始哭哭啼啼的小孩判若两人。被他盯急了,难免让人手重了些,或是棍子上的盐巴弄多了。但今儿又去打听上头消息,回是说随他处置,但不能死了。放了是不妥,万一有什么企图可是放虎归山。那么干脆刺配(刺字发配充军)了罢,死在路上,也跟本官无关了。
李大人想毕,定了心,叫一个人背了起送往刑部行刑处,自己去写张发配的文书,也好交差。
刑部后院有个场地,专为行刑处罚之用。这当儿人徙被人扔在一张窄板凳上,帮他翻过身子,脸朝上,以便受刑。可他两个胳膊就是抱在胸前,虽是昏迷着,旁人却怎么掰都不开,只得罢了,任他那么躺着。
这边两个壮实的牢工抬来火炉,把大小刺都放在火上烤着,预备等文书一来就行刑,边干活边笑说这小子连灌迷药的工夫都省了。正预备着,只因那凳子太窄,人徙又是那般躺着,不知怎的就滚下地去,梆的一声。
身体过度的不适加上这一碰,剧烈的疼痛反而让他醒来,人徙努力睁开眼睛,想撑起来却不得,只得艰难转动脖子,拿眼四周扫视一圈,明白了身在何地。他没出声,只又闭了眼,想歇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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