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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真相大白,回到支队后的叶默和郑孟俊两人沉默了许久,不曾说过一句话。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滞而沉重,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玻璃隔绝在外,只剩下桌上那盏孤灯映照着两人疲惫而复杂的侧脸。
结案报告摊开在那里,上面冷冰冰的文字似乎无法承载他们刚刚经历的那段沉重如山的往事。
过了许久,沉默的办公室里,郑孟俊突然开口道:“叶队,我这心里……堵得慌,很难受啊。”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用力地揉着发酸的眉心,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两张年轻的笑脸、那枚孤寂的戒指、以及那本字字泣血的日记。
叶默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报告上,却似乎又没有真正在看。
他注意到了搭档的异常,于是开口道:“你平时烟不离手,办公室里就你这里烟雾缭绕最厉害,怎么,现在不想抽了?”
郑孟俊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涩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时候……一点也不想抽。”
仿佛尼古丁也无法麻痹此刻内心那种沉甸甸的、混合着悲悯、震撼与无力的复杂情绪。
“还在想着德吉和桑玛的事情吧?”叶默终于抬起眼,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郑孟俊此刻所有的思绪。
“是啊!我一想到德吉当初亲手将桑玛尸骸挖出来的那个过程,这心里就更堵得慌了,我都不敢想象,将爱人的骸骨一根根从地里挖出来时候有多痛苦……”郑孟俊长长地、近乎叹息般地吐出一口气,眼神放空地望着天花板道:“我现在脑子里全是……那照片上的笑容,那盒子里的骨头,还有那日记里的每一个字。叶队,我们办了这么多案子,抓了那么多人,可从来没有一个案子,让我感觉……这么憋屈,又这么……难过。”
说到这里,他坐直身体,双手摊开,语气激动起来:“朱青扎布该死吗?该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德吉可怜吗?太可怜了!他做的解恨吗?真他妈的解恨!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心里就这么不是滋味呢?就好像……就好像眼睁睁看着一场雪崩,埋掉了所有好的坏的一切,最后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又冷又空……”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法律告诉我们他错了,杀人必须伏法。可这心里头……另一个声音又在说,如果换做是我,在我生命最后的时间里,面对那样的情况,我会怎么做?我可能……未必有他那样的勇气和决绝。”
叶默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他知道郑孟俊需要的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宣泄的出口。
直到他说完,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叶默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因为这世上,有些悲剧,没有赢家。法律是划出的一条线,是维护秩序最后的底线,它追求的是程序正义和结果公正,它冰冷,但必须清晰。而人性……”
他顿了顿,目光也变得悠远:“人性是线两边汹涌的、复杂的海洋,里面有最无私的爱,也有最极端的恨,有最伟大的牺牲,也有最黑暗的罪行。”
“德吉的选择,站在人性的情感层面,或许可以被理解,甚至被悲悯。但站在法律和社会秩序的层面,它永远不能被鼓励和效仿。我们觉得难受,觉得憋屈,正是因为我们作为执法者,同时也能感受到这海洋的深度和温度,我们无法像机器一样只认条款。这种难受……恰恰说明我们还没麻木,还是活生生的人。”
他拿起桌上的笔,轻轻点在结案报告“处理结果”那一栏:“所以,我们的工作,就是在这条线和这片海之间,找到那个最艰难、但也最必须的平衡。既让罪行得到法律的审判,也让悲情得到应有的尊重。让该安息的安息,让该受到惩罚的,在另一个意义上,也得到清算。”
“这个案子,了结了。但心里这份沉重,或许会跟着我们很久。”叶默看向郑孟俊:“记住这种感觉,阿俊。它不是软弱,而是提醒我们,手里握着的权力和肩负的责任背后,每一个案子,都关联着活生生的人和他们破碎的人生。谨慎,再谨慎。”
郑孟俊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的郁结都吐出去。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心情依旧沉重,但叶默的话像一盏灯,照亮了心中那片混乱的迷雾。他再次看向那份结案报告,眼神虽然复杂,却多了一份清晰的坚定。
“我明白了,叶队。”
窗外,夜色已深,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仿佛能吞噬一切黑暗。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层叠的山峦还笼罩在薄雾之中。
叶默和郑孟俊便已动身,踏上了前往青羊区刑警总队的行程。
长途火车硬邦邦的座椅、空气中混杂着泡面和消毒水的气味,与窗外不断流动的景色,构成了一个移动的、略显沉闷的空间。
郑孟俊坐在叶默对面,身体微微倾向车窗。
他看着窗外那不断飞速后移的青山绿树、田野村庄,眼神却有些发直,焦点并未真正落在那些景物上。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笼罩着他,那不仅仅是不舍,更像是一种从悲壮故事抽离后、回归程式化现实的巨大落差感,以及内心深处对那桩已近乎结案的事,仍残存的一丝难以抚平的褶皱。
沉默了许久,车厢的噪音仿佛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终于,郑孟俊转过头,目光投向对面始终沉静如水的叶默,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不确定和思索:“叶队,其实…这案子里,是不是还有些…没完全捋顺的疑点?”
闻言,叶默的视线从手中一份泛旧的案卷资料上抬起,但他没有立刻看向郑孟俊,而是将目光先投向了窗外,看了几秒那流逝的风景,仿佛在整理思绪。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缓缓转过头,眼神平静却肯定地开口道:“就算还有疑点,从司法程序和现实角度,也已经没有继续深挖下去的必要了。我可以百分百确定,朱青扎布就是德吉杀的。动机、能力、时间、以及他本人的那本日记,都指向这一点。”
“但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直接指向德吉的物证啊。”郑孟俊身体前倾,手肘撑在窄小的桌板上,语气急切了几分:“现场没有指纹,毛发,仅凭德吉的那个笔记本,在法律上能作为给他定死的铁证吗?我们如何排除他是否在日记里夸大了自己的行为,或者甚至……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别人做的,他只是知情甚至顶罪?”
叶默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所以他的回答得条理清晰:“定罪讲求证据链,日记是重要一环,但并非唯一。我如此确定,还因为朱青扎布的死亡方式。那和德吉他们部落里处理牦牛时,为了减少痛苦、追求一刀毙命的传统手法高度吻合。干净利落,精准狠辣。而且,我特意复查过当年的尸检报告和现场照片,并重新询问了德吉的亲友,德吉是个左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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