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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笑了。
这样的夜晚平淡得很难让人找出它有什么特别值得记住的地方——如果李迟舒没有生病的话。
如果他没生病,我和他该是人世间千千万万最普通不过的爱人中的一对。
“李迟舒,”今天李迟舒还是穿的校服,里面东塞一件西塞一件胡乱穿衣服,我给他拉上拉链,问他,“放假有什么打算?”
现在高一高二全都走空,高三学业紧张,教务处一直安排上课上到腊月二十八下午才放假。
“放假?”李迟舒不假思索,“回家吧。学校不允许留校。”
李迟舒说过,他读书时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回家:太冷、没天然气、洗澡要现烧热水倒进澡盆。
“家里没人?”我问。
他摇摇头:“我打电话问了敬老院那边,外婆今年也不回来。”
我长长“唔”了一声,转而问:“今天怎么没穿羽绒服?”
李迟舒说:“我脱下来洗了一下外面。”
“那衣服不用经常洗的。”我纠正他,“穿到过冬你脱下来我送去干洗就行了。”
“干洗好贵的。”李迟舒说,“要四十几。”
我捏捏他耳垂:“不错嘛。还知道干洗多少钱,你去问过了才自己洗的?”
他没吱声。
我又问:“那毛衣呢?不是还给了你一件毛衣?怎么不穿?”
他看了看我,又低头笑,可能是对自己即将说出的话感到不好意思:“我想……留着新年穿。”
李迟舒在某些仪式感上保持着近乎幼稚的执拗,这种执拗滋养着他年少时薄弱的精神世界,贯穿了他的一生。
比如每个月领到钱的那个周末一定要在回到教室后,把桌面上所有的教材试卷清理干净才开始就着夕阳慢慢享用他挑选的水果;
比如每年大年初一他会去菜市场买十块钱的瘦肉回家给自己煮一碗面,吃面的顺序一定是先吃面条、再吃青菜最后才一口一口吃干净碗里的肉丝。
就连十年后存款足以让自己一辈子衣食无忧的他,也依然会在每个新年的前一晚,郑重其事在床头放好我和他第二天要穿的全套新衣——他提前半个月就去商场看好同款,选好衣服后那半个月他的眼睛都因为那一点期待而多上几分神采。
其实无论富有贫穷日子好坏,李迟舒都很擅长于编织或遵守这样的仪式感来填充自己的快乐,那是他在这个对他并没有太多善意的世界里为自己努力寻找的养分。
很难说他身上那股蒲苇一样强韧的惊人的生命力和他万难不死的精神是谁成就了谁,总之二者对他而言缺一不可,所以当生活不再充满苦难,李迟舒也失去了抗争命运的动力——水果也好,新衣也罢,都是他盘吸在这片土地的细小根茎。它们随着李迟舒物质生活的充沛渐次枯死,只剩一条紧绷而脆弱的细线,稍有不慎就会从中崩断继而万劫不复。
他来世间一趟,独行三十年,就像专为完成受苦的使命。如果有一个人能早一点出现来爱他,那他会慢慢变得松弛。而野草一般的李迟舒,本来只要靠那一点点松弛和汲取一份坚定的爱,就能延续他的一生。
“新年会有别的新衣服穿的,李迟舒。”我告诉他,“还会有除了新衣服以外的很多东西。”
李迟舒很诚恳地说:“不用……其实那件已经很好了。”
我也很诚恳地问:“那土豆也‘不用’吗?”
“……”
李迟舒沉默了一秒:“我下午去把毛衣穿上。”
我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很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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