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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的风卷着黄土掠过青石镇,百草堂门楣上那块褪了色的木匾被吹得轻晃,"悬壶济世"四个字在日头下泛着温润的光。王宁正蹲在药圃边翻晒沙枣叶,指腹碾过叶片上细密的银白色鳞片,一股清苦的草木气混着阳光的味道漫开来。
"哥,老陈叔又来了。"王雪从门内探出头,粗布围裙上沾着点点药渍,辫梢别着朵晒干的沙枣花——那是她自个琢磨的记号,说是能提神。她身后跟着个佝偻的身影,老陈扶着腰挪进来,额上沁着冷汗,"王掌柜,这腰像是被啥攥住了,昨夜疼得直打滚。"
王宁直起身,青布长衫的袖口卷到肘弯,露出腕上几道浅疤——那是去年在荒漠采沙枣时被荆棘划的。他示意老陈趴在诊床上,指尖按在对方腰眼处:"是不是总觉得腿沉?夜里起夜次数也多了?"
老陈连连点头。王宁转身掀开药柜最下层的抽屉,里头码着排陶瓮,其中一瓮装着椭圆形的沙枣果,粉红色果皮上的银鳞在阴影里闪着微光。"这沙枣果得用竹刀剖才显甘味,"他取了几颗放在竹筛里,"《酉阳杂俎》里说它剖以竹刀则甘,可不是瞎说的。"
王雪已在灶上坐了砂锅,王宁将沙枣果与枸杞、杜仲一同投进去,火苗舔着锅底,咕嘟声里飘出甜润的药香。"这果子能养肝益肾,你这是肾亏得厉害了。"他边搅药边说,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串着的沙枣核手串,那是张娜用去年的陈果核打磨的。
正说着,张娜端着个竹簸箕从里屋出来,素色布裙上别着个香囊,走动时飘出淡淡的桂花香——那是她用沙枣花掺着桂花做的。"刚晒好的沙枣花蜜,"她把簸箕放在柜台上,蜜色的膏体上还沾着细碎的银鳞,"隔壁小虎咳嗽又犯了,我装了两小勺给他泡水喝。"
老陈喝药时,药铺门被"吱呀"推开。孙玉国披着件黑绸马褂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刘二狗和郑钦文。他三角眼扫过砂锅底的沙枣果核,嘴角撇出点冷笑:"王掌柜又在用些野果子糊弄人?这东西看着倒像戈壁滩上的荆棘果,别是有毒吧。"
王宁没抬头,正给老陈贴沙枣叶制成的膏药——王雪前几日发现这叶子捣敷能止血,试了几次,竟连跌打肿痛也能缓解。"孙掌柜说笑了,沙枣入药自古有之,《本草纲目》里都记着的。"
"哦?"孙玉国走近几步,马褂下摆扫过药架,带落几片陈皮,"我倒听说这果子叫四味果,用铁刀剖就发苦,木刀剖便发酸,这般古怪,怕是性子烈得很。"他眼角瞥见刘二狗偷偷朝郑钦文使了个眼色,后者正盯着墙角晾晒的沙枣叶咽口水——那是王雪晾了半月的珍品,打算冬天给村民治风寒咳嗽的。
老陈敷完药,腰杆竟直了些,他攥着王宁塞的沙枣果干,千恩万谢地走了。孙玉国看着他的背影,喉结动了动:"王掌柜还是小心些,别回头治坏了人,砸了百草堂的招牌。"说罢甩甩袖子,带着两个手下往街尾去了,马褂上的盘扣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日头偏西时,王雪去收沙枣叶,发现竹匾边缘有些发潮,像是被人泼了水。"哥,你看这。。。。。。"她指着叶瓣上的霉点,眼圈红了。王宁捏起一片叶子,指腹蹭过潮湿的地方,忽然瞥见墙根有个湿漉漉的脚印,鞋码很大,像是刘二狗常穿的那双布鞋。
"没事,"他拍拍妹妹的肩,将发霉的叶子挑出来,"剩下的还能用。这沙枣能在盐碱地里扎根,咱们也得经得住风雨。"张娜这时走过来,将一个新缝的香囊塞进王宁手里,沙枣花的香气混着她的体温,暖得人心头发热。
夜色降临时,百草堂的灯还亮着。王宁在灯下翻着药书,书页里夹着片压平的沙枣叶,旁边是张娜写的药案:"沙枣花,味甘涩,性温,治小儿久咳,三服见效。。。。。。"窗外,郑钦文的影子在墙根晃了晃,手里攥着个空水瓢,很快便消失在月色里。
天刚蒙蒙亮,青石镇的早市就炸开了锅。刘二狗拎着个破竹篮,里头装着几颗发黑的沙枣果,唾沫横飞地堵在街口:"都来看啊!百草堂用这野果子害人啦!昨儿个城西老李头吃了,上吐下泻差点没缓过来!"
郑钦文在一旁帮腔,手里举着张泛黄的纸,据说是孙玉国找的"药书":"你们看这上面写的,沙枣性酷寒,误食断肠!王宁那厮黑心,拿戈壁滩的毒果子当宝贝,这是要谋财害命啊!"
赶集的村民们凑成一团,对着那几颗发黑的沙枣指指点点。有人想起自家孩子吃过张娜给的沙枣花蜜,顿时慌了神;有人忆起老陈的腰疾确实见好,又有些犹豫。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涌到百草堂门口,拍门声震得门板直响。
王宁刚将新采的沙枣花摊在竹匾里,听见动静便开了门。晨光里,他长衫上的药渍格外显眼,袖口磨出的毛边沾着点银白色的沙枣鳞片。"各位乡亲,"他抬手压了压众人的声浪,"沙枣入药有明文记载,绝非毒物。至于老李头的病,我倒想问问,他何时来百草堂取过药?"
人群里鸦雀无声。刘二狗梗着脖子喊道:"谁说非得去你药铺买?说不定是你偷偷放在人家门口的!"这话刚出口,就被后排一个声音打断:"我爹根本没吃沙枣,是昨夜吃了变质的酱肉才闹肚子,今早刚请孙掌柜看过!"
说话的是老李头的儿子,手里还攥着回春堂的药包。刘二狗的脸"唰"地白了,郑钦文赶紧把那张"药书"往怀里塞,却被眼尖的村民抢了过去。有人识得几个字,指着上面的墨迹道:"这字是新写的!哪是什么古书!"
正乱着,孙玉国摇着扇子慢悠悠走来,黑绸马褂熨得笔挺。"哎呀呀,这是怎么了?"他故作惊讶地扫过人群,"王掌柜,不是我说你,行医得讲良心。沙枣这东西本就性子怪,四味果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用不对就是毒药啊。"
王宁盯着他:"孙掌柜既懂沙枣,该知其果实性凉而非性寒,且需配伍调和。你拿片篡改的纸就想定它的罪?"
"空口无凭!"孙玉国扇子一收,"有种你当众试药!若是真无毒,我回春堂给你赔罪!"
这话戳中了村民的心事。王宁正要应承,张娜从里屋快步走出,素裙上的沙枣花香囊随着动作轻晃。"不必拿人命试险,"她将一叠纸递给最前排的老者,"这是三年来用沙枣治病的记录,有孩童咳嗽用沙枣花治愈的,有妇人调经用沙枣胶见效的,各位可查验。"
纸页上的字迹娟秀,每笔都记着日期、病症和用药剂量,末尾还有患者的画押。有村民认出自家的名字,顿时松了口气。可孙玉国却冷笑:"这些都是你们自说自话!谁知道是不是瞎编的?"
就在这时,王雪背着采药篓从后门进来,篓子里装着刚采的沙枣叶,叶片上还挂着晨露。她听见孙玉国的话,红着眼眶把篓子往地上一放:"我前几日还用这叶子给二柱止血!他在河边摔破了膝盖,敷上叶泥就不流血了,现在疤都快掉了!"
人群里的二柱妈赶紧点头:"是真的!我家二柱那伤口深着呢,王姑娘给的药叶一敷就止了疼。"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难轻易拔除。有胆小的村民还是把家里的沙枣果、沙枣花全扔了,甚至有人偷偷往百草堂的药圃里泼脏水。王宁看着被踩烂的沙枣幼苗,指节捏得发白。张娜默默递过块干净的布,帮他擦去手上的泥渍:"别忘了林婉儿说的,沙枣的根能扎进石头缝里。"
傍晚时分,林婉儿风尘仆仆地赶回镇里。她一身劲装,裤脚沾着尘土,腰间的皮囊里装着块琥珀色的沙枣胶。"我在山外遇见钱老板,"她把皮囊往桌上一放,胶块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他说孙玉国前几日托人去沙漠收了批烂沙枣,怕是早就准备栽赃了。"
王宁拿起那块沙枣胶,指尖抚过上面细密的纹路。这胶是沙枣树枝渗出的汁液凝结而成,性平凉,能续筋接骨,去年他还用它给摔断腿的赵老汉治过伤。"他要毁的不只是沙枣,"王宁声音沉沉的,"是乡亲们对药材的信任。"
窗外,孙玉国的回春堂挂起了红灯笼,刘二狗正站在门口吆喝,说回春堂新进了"保命神药",专治"沙枣中毒"。张阳背着药箱从门前经过,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走进了回春堂——他想亲眼看看,孙玉国口中的"神药"究竟是什么。
王宁望着对面的灯火,忽然拿起剪刀,剪下一束开得正盛的沙枣花。"明天开始,咱们在门口煎药,"他将花枝插进陶罐,"让全镇人都看看,沙枣花叶到底是毒是药。"张娜点亮油灯,灯光映着三人的脸,也映着陶罐里摇曳的银白花瓣,香气在夜色里悄悄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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