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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数字里的法治（第1页）

法治的权威

随着一声枪响，那个凭借着手中的尖刀和身前的学生人质一直在喋喋不休的劫持者瘫倒了下去。狙击枪子弹打穿了他的头颅，再把旁边的花岗石墙面也打得粉碎。1月22日发生在昆明市的劫持人质案告一段落。不管这个过程中展现了多少人性的光辉，但，劫持者死了，被他用刀捅伤的孩子中有一个也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几天前在看守所偶遇一位同事，讲起过去两三年作为刑事辩护律师的种种失落和不解，不明白为啥现在越辩越难，先前以为是理所当然的法律概念和原则也开始动摇起来。我说我自己在外地辩护的一个涉恶案件，公安侦查阶段只有一个罪名，到了检察院分拆上升为四个罪名。法庭上绝大多数被告人及其辩护人均辩无罪，唯有最后一名被告人为了争取缓刑在法庭上低头认罪。整个案件涉及数十起指控犯罪事实，结果从开庭结束到最后宣判没有超过十天，所有指控罪名都成立，所有被告人的量刑都超出了被告人和辩护人的想象，最后一名认罪伏法的被告人也被判了四年。后来被告人家属与我见面，莫不愤慨异常。

劫持者明知有狙击枪对着他，依然喋喋不休对观众诉说着他对这个世界的不满；无辜的被告人虽被羁押判处了，但心中的怨恨早晚有一天要释放出来，一代释放不了就下一代，仇恨的种子就在一个个案子里被播种下去，生生不息。恶人不惧法，善人不服法，如果最后大家都选择暴力解决，法治该向何处去？

法治的权威是靠暴力为后盾的，但法治的核心价值不是暴力，而在于用暴力来保障的公平、正义、平等这样的人文价值，法治的权威就是在保障的过程中树立起来的。法治的生命与暴力并不成正比，暴秦滥法，二世而亡；太宗贞观之治，春节放死囚回家，盛唐延祚数百年，成为中国历史上的巅峰王朝。对于公平、正义、平等这些价值观，社会成员应该有统一的认识。再邪恶的暴徒和恶人，他们对于公平、正义和平等的理解也不太会有不同的。比如这个一枪就被干掉的劫持者，他死前一直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自己苦难的人生，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的对待，这也说明他对于公平、正义的理解与其他社会成员并无不同。

在保障公平、正义、平等价值得到尊重的过程中，法律人对于基本的法律概念和原则也必须保持统一性，比如什么是违法行为，什么是犯罪行为，大家不能有根本性分歧。如果普罗大众与法律人之间对于法律的认识有不同也情有可原，毕竟法律讲究逻辑和经验，是一门精细化的社会科学，但如果法律人之间对于基本的概念和原则都有不同的认识，这该如何玩下去？

法律人对于法律概念和原则的认同发生了变化其实是个伪命题，这个命题根本经不起逻辑和事实的推敲。但假如法律人对于法律概念和原则的认同本来就无分歧，为何近些年辩护人与检察官、法官间的撕裂越来越深？同事想了半天，说是不是这些年检察官和法官的办案水平下降了？我说这个说法在逻辑上也不成立，这些检察官、法官长年累月在同一部门办理案件，其专业素质远比我们这些律师强。也许是我们律师的水平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同事惭愧曰诺。

法国大革命时代，走上断头台的罗兰夫人说，自由，多少罪恶借汝之名行之。其实仔细想一想，有哪个罪恶出来行走时说自己姓罪名恶的？为一己私利假借洗罪之名行揽财之实，为平安生活委曲求全违心执法的，何尝不是罪恶的帮凶？法治固然依靠暴力，但法治的核心价值是公平、正义和平等，这才是法治的生命所在。

如果大家在司法过程中感受不到公平、正义和平等，而都要去用暴力说话或者期待个人的暴力时，法治暴力的垄断也就走到了尽头。

成也暴力，败也暴力。

（2021年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