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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薛枭轻笑一声:“不孝?我若连你一并请下堂去,才敢判一句‘不孝’。”
祝夫人端坐高堂,眼睫一颤,飞快评量了薛枭被判定为“不孝”板上钉钉的可能,一瞬间便想通了:大魏律中并未写明“后娘”是否纳入不孝的范畴,却写明继室应在原配牌位前执妾礼
自己没了体面有什么要紧?
要紧的是,要把这门亲事完成!
祝夫人果断伸手牵住薛长丰的袖角,展出一抹得体清淡的笑:“是应当的,薛御史要叩拜生身母亲,这放诸四海都有占理的。”
不待薛长丰回应,祝夫人已敛裙移至下首,又朗声招呼婆子去祠堂请来先夫人的牌位,亲自以绢帕擦拭干净,双手奉于高堂案桌之上。
全程仪态优雅,姿容端丽,丝毫不见窘迫和狼狈。
堂中议论纷纷,多是夸赞祝夫人贤惠大气,识大体、知进退的。
红盖头在眼前摇了摇,吊珠流苏曳成一道轻风。
纵有红盖头挡住表情,山月仍旧习惯将喜怒藏于心中,只是微微垂眸,若有若无地撇撇嘴角:若真贤惠,怎么提前不将这茬想到?
牌位上堂,继续成婚。
夫妻对拜,山月浅浅躬身,垂下的眼眸,一眼看到一个黑压压的宝冠后脑勺。
不孝鸟大人,弯腰弯得比她还深。
礼毕,两个全福人拿来盛米用的空麻袋,一只接一只铺在地上,赞礼人挥锤敲锣,“咚”的一声,高喊道:“传袋——传代!”
新郎官先走在麻袋上,山月跟随其后,走过的麻袋拿起来,接到前面去,这样轮番着走到新房床边。
新人不履地,新妇不将母家的土壤带至夫家,也有传宗接代的意思。
全福人引山月落座,特意留下一处衣角放在身侧,新郎坐下,意为“压新妇一头”的意思,却见一只骨骼分明、修长匀称的手将铺开的衣角一把扯开。
“不要搞这些名堂。”
男声低沉。
语调不大,但所有人都立刻停下动作,好好听他说话。
抛却宣阗的人声和嘈杂的锣鼓声,男声清晰可闻,声音低低的,却不拖泥带水,咬字干净利落,并未有京腔中吞尾音的习惯,偏生天然的声音便像铺满沙砾的横梁,也像磨砂纸在木头上来回摩挲。
山月蹙眉。
这个声音,似有些耳熟。
薛枭语声冰冷地开了口,闹房的薛家人、通家之好便不敢再开口,一时间竟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隔了片刻,才听见一个声音从东南角怯怯地传来:“是不是要将新娘子的盖头揭开了呀?”
红盖头滑落。
目光久久深陷于鲜红中,陡然迎接如白昼光明的烛火,山月却克制住眨眼的本能,面色平静地端坐于西床边,眼神从满屋的珠翠金玉中缓缓扫过:皆是盛装打扮、高鬟圆髻的贵妇人,头上簪着花钗,脸皆抹得白得发黄,嘴唇却红得发乌。
并没有她印象中的脸孔。
她在审视她们,她们同样在评判她。
“听说是松江府柳家的姑娘,家世还可以的。”
“可以什么呀?柳家的旁支!父亲不过是个常落第的举人!”
“那也算不错了,薛这样的官声,有正经姑娘得嫁已经很好了。”
“你还别说,若再等一个月,康宁郡王家的月和郡主出了孝期,这未必攀不上!”
像好几只烦闹的蛐蛐,小小声地啃着杂草。
山月终于将眼神移到右侧——她已礼成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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