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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思昌知道盐案已经是春末的事情。
沿海那边被沈谦扫荡了一圈,府衙换人,知州下狱,百多盐场牵扯其中,全都关了。
闹成这种程度并不多见。
大魏开国才十五年,根基不稳,先帝和世帝都以施行仁政来安稳天下,让百姓休养生息。
那些因为买到带毒的假盐而死的百姓,家属们都得了不小一笔抚恤金,所以事情在民间没闹大,只在官场上来了一波大地震,塌了整个沿海区域。
甚至凌云阁十六功臣里的百越郡公,受此事牵连,交权保平安,如今虽然还是郡公,但也已经只剩下个空壳子,全是虚名。
邵思昌当时在里面周旋运作了一下,保住了沿海商会,又因为有个故人之子正好就在那边,他就顺手扶上位,算是做个顺水人情。
“当年我游说彭为定,让他改投李氏,去了四次,前面三次都被骂得狗血淋头,把我给轰了出来。”邵思昌在大雨中,坐在马车上回忆着,“即便如此,我却真讨厌不起来他。”
他伸手撩开一旁车帘,看着外面倾盆的大雨,沉默很久才继续道:“他是个忠义之人,不仅骂我,也骂梁朝的皇族,把那些苛捐杂税,贪官污吏,从现在往上数几代人,都骂了一个干净。”
“他说我是李氏的狗,见风使舵,为求安稳为求荣华富贵,脸都不要了。”邵思昌干笑一声,“我当时和他对骂,我说那又如何呢?蜀地免了一场大战,不流血、不杀戮。我一家背个千古骂名又能怎样?”
夜风吹进马车里,沾染着浓重的水汽。
“他高风亮节,他背不得,宁可带着全城的百姓打一场必输的仗,也要和李氏硬碰硬。”邵思昌深吸一口气,“可我看不下去啊。”
那天,邵思昌第四次拜访时,彭为定已经到了发狂的边缘。
他杀光了全府的人,摆了酒席,等着他和自己面对面。
“反正都到那一步了,我就同他多说了些。我说……这天下的百姓,谁管江山姓宋还是姓李?那就是姓天王老子,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我说他忍辱负重,保下一城百姓的安稳,哪怕背个骂名又能如何?我说,若真因为他的执着,非要拉着无辜百姓垫背,流血打仗,死无葬身之地,这才是真的不忠义。”
他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忽然笑了:“你们猜彭为定说什么?”
邵平邵安对视一眼,都摇摇头。
“他说,放屁。”邵思昌道,“我真真佩服他殉国的风骨,但我仍觉得他读书把脑子读傻了。”
说到这,邵思昌才话入主题。
“我从彭府出来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小少爷,他见到我,躬身行礼,之后就要往府里进。”他抿嘴,“那孩子才四岁,我把他拦住,用三颗糖,骗他给我带路出城,那之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邵思昌不想徒增过多的牺牲。
他想保住彭家这最后的血脉,就把他改姓邵,放在以自己早就去世的哥哥名下,成了邵家的孩子。
也成了今日最大的祸患。
“糊涂啊。”邵安咂嘴,“父亲你是真糊涂啊!”
“哪里糊涂,先帝定国号为魏后,大赦天下,所有前朝旧臣的罪责全都一笔勾销,他有堂堂正正活着的机会了,不好么?”
邵安撇嘴,抬手揉着自己的后脑勺,“哎呀”一声,纠正道,“他想堂堂正正就堂堂正正,你就没想过他有朝一日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会作何感想?”
邵思昌点头,吐出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所以我也没瞒着他啊,他一直都知道啊。”
车里三人,除了邵思昌,皆满面震惊。
邵思昌也委屈:“他爹那么个忠烈之人,我虽然不认同他的做法,但我敬佩他崇拜他尊敬他啊!文死谏,武死战,国君死社稷,他能追随他的家国与君王而去,这简直是入圣的境界,当有最高的褒奖,有什么好掩盖的?先帝都不追究他家的破事了,难不成他自己还追究去啊?”
他说到这,自己先愣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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