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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峡找到傅赭的遗孤了。”
檀韫在茶几前侧目,尚柳来走到他跟前,轻声说:“内阁的两位和何掌印此时都在乾和宫,宋首辅和陈阁老主张留这孩子一命,何掌印则力劝陛下斩草除根。”
比上一世早找回来,檀韫伸手拂过铜炉上的热烟,翻过一只斗彩竹纹杯放在托盘上,说:“江峡在哪里找到的?”
“自十六日,江峡就到处帮傅世子找小公子,今日找到城西的弥西子岭,那地儿树木丛生,江峡是在一处洞穴中找到傅璟的。”尚柳来微微蹙眉,“这个孩子,无论怎么处置都有弊端。”
檀韫说知道了,舀了茶,起身回前殿,正好撞见三个人从殿内出来,打前头的两个戴幞头,穿绯袍,分别戴仙鹤和孔雀的补子。他停步颔首,“宋首辅,陈阁老。”
宋首辅年过花甲,鹤发银髯,颇有种仙风道骨的气韵,他颔首回应,等陈阁老与檀韫见了礼,便迈步离开。檀韫侧目,那师生俩一前一后,袖袍拂风,迈着官步昂首而去。
“瞧什么呢?”
“今儿天气好。”檀韫收回目光,看向最后出来的人,淡笑着唤了声“大哥”。
何百载一身大红坐蟒袍,但他的相貌气质其实都很儒雅,若脱下这一身威风富贵的衣裳,乍眼很像个读书人。
当然,只是看着像而已。
何百载“诶”一声,亲昵地拍拍檀韫的肩膀,说:“赶紧奉茶去,改日闲下来咱哥几个凑一桌打牌。”
“那大哥先把钱备好,在我这儿赊账,子钱可不少。”被何百载指了指鼻尖,檀韫笑着颔首,“大哥慢走。”
他端着皇帝的茶,不能让步,掠过何百载进入殿内。
皇帝正撑着下巴玩一方和田玉私章,轻轻地在桌面碰出声响,一下接一下,响的还有他心中的犹豫。
檀韫将茶奉上,说:“吴州的阳羡雪芽,您尝尝。”
皇帝放下私章,捧茶抿了一口,随后说:“依你之见,傅璟该如何处置?”
檀韫知道皇帝是想斩草除根,上一世他想法一致,后来为此招了一桩天大的祸端,让皇帝死在亲娘手上了。他拿过私章,上面刻的陈师道的一句“云日明松雪”,很快收回目光,将章收进绣金袋里,说:“留。”
皇帝没有说话。
“不过个小崽子,留下他,天下人都要说您宽厚仁恕,太后娘娘也会开怀。”檀韫说。
“这样的虚名得了是比不得好,可若让母后得了傅璟,她指不定更想做太皇太后。”皇帝的语气淡了些,那些年里因着母亲偏心苛责的难过和失落仿佛都被岁月轧死了。
傅赭行刺天子,罪大恶极,但他到底是陛下的亲兄弟,如今外头还有非议陛下“弑兄”恶名者,虽然其中不乏有人故意挑拨。前世就是这个当口,檀韫去冷宫给某位老娘娘收尸时撞见被恶奴欺凌的惠王和如海,他因此救下惠王,借惠王替陛下驳斥不认兄弟的浮言。
檀韫如今换了主张,惠王也用不上了。他走到皇帝身侧,随手摊开一本奏疏,是胡御史弹劾司礼监秉笔戴泱的,洋洋洒洒一大篇,说戴泱借办贡在沿海一带肆意索贿,欺压外官。
檀韫提笔蘸墨,就在这篇弹劾奏疏上写了个“忍”字,说:“宫中如今没有皇嗣,傅璟这样的年纪,他的存在就是一根刺,不止扎在您心里。”
皇帝盯着那个字,用的是楷书,端庄流畅,令人心静。
“您留下傅璟,是皇恩浩荡,叔侄相和,可这孩子的福缘能绵延几时,您哪能知道?”檀韫搁笔,抬手按在皇帝肩上,颇有章法地揉按起来,待掌下这具躯体全然放松下来,才又说,“流落在外的小侄儿安全无恙地回到身边,陛下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竟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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