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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鼎都内搜刮出来的除了金银珍宝和粮食,最珍贵的就是那群王公贵族。孙氏就将人质的身份样貌姓名都记得一清二楚:“回将军话,既然山外将军姓闵,人质中也有闵氏,不如送一些闵氏的贴身物件、随身的侍从到山下去。想来这位闵将军会再宽宥我们一些时日。”
陈文佳定定地注视孙氏许久,盯得孙氏后背发毛两股战战,她扯动嘴角:“此事就交由孙公去办吧。”眼见孙氏面色惨白,陈文佳又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孙公不必惊慌,下去准备吧。”
孙氏面容惨淡地跟着亲随走出屋舍,不明白自己的话哪里触怒了陈文佳,拱手求教于陈文佳的亲随。领路的亲随跟随陈文佳数年,对陈文佳的过去和性格都有所了解,对孙氏道:“将军的过往孙公全然不知吗?”
孙氏这才恍然,陈文佳是卫国公门徒,而乱军中掳掠来的闵氏男子是卫国公之男,一旦此事传扬出去,陈文佳必定为全天下人所不齿。孙氏以为自己摸到了脉门,当即向亲随答谢:“我自当行事小心,混淆视听,定然不牵累将军声名。”
亲随叹气:“将军已经叛国,要声名又有什么用。将军不是在意这些虚妄的人,磊落惯了……唉,孙公见到闵家小郎后,不要轻慢了,言语也要客气些。”
山岭之间少有民居,叛军入山后一切都得自己动手,陈文佳也只是两间木屋,别的人就更不必说了。盖因陈文佳和卫国公的师徒情谊在前,闵玄璧吃住算是人质中最好的,内外间的屋子,还留了他侍从的性命服侍。
亲随带着孙氏停在外间说话:“闵小郎,将军差人来给小郎送些东西,我等就不入内了。”
话音刚落,闵玄璧身边的侍从自觉走出内屋,孙氏悄声吩咐他几句话,侍从不敢不答应。两人退出木屋,留下侍从向闵玄璧交代要出门取餐饭,闵玄璧背对人坐着,方便了侍从动作。侍从偷偷拿走了桌上闵玄璧的抹额与用过的纸张,再出门交给孙氏。
抹额是闵玄璧从宫里带出来,留发的年龄起一直用道现在的,人的字迹也难以伪造。两样都是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其他的人质就简便许多,孙氏强令着他们一人写封家书来,要附上及冠、母父名讳、姓名。不消半个时辰,孙氏便收集齐了,被民兵护送着下山。
孙氏是怕死的,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是那群主动造反的,他只是比较胆小、惜命,不得已而委身叛军营帐而已。
刚被陈文佳指派了这要命的差事时的惶恐不安褪去,孙氏又觉得自己有了逃生的希望,虽说山中还有亲友为质,但他要是真有气节,又怎么会置三族安危不顾,再落难后投身叛军帐下呢?
整理好衣冠和心情,孙氏带着身后四个民兵走近官兵大营,高声喊明身份。守门的校尉居高临下冷冷打量来人,令士兵回去通禀,得到回话,只放孙氏一人入内。
孙氏不以为意,甚至更添得意,少了身后碍手碍脚的人,卖主也更方便不是?孙氏拿过民兵手中的包袱,自觉跟随装备齐整的士兵往里走,好似奔向另一个前程,极力记下军营中情状,暗自窃喜:正规官兵的装备与山野盗匪果真不同,即便此番无果,记下些情报再回去也是功劳。
闵大将军在军帐中见了孙氏,问他来意。孙氏便将包袱摊开,将其中物件书信一一展示:“这些都是我们将军的诚意,尤其这样东西,闵家小郎君在山中吃喝不愁,只是无心梳洗打扮,便将抹额舍了,这些都是他近日的笔墨。”
闵大将军听完,懒得多看一眼:“闵家何时有过甘心受俘的子嗣?其他书信更是弄虚作假,既然受陛下厚禄,自然要尽忠国事,鼎都遭难是耻,为陛下洗耻是妾臣的分内之事,想来被叛军贼子掳走的忠心妾臣定然自绝明志,以报国恩。拖下去,送走。”
注定要赢的战役,她是吃饱了撑得才受人胁迫。当下时间紧迫,只要把这座山上的人推平,人质自然就会现身,至少,此刻人质们都还活着。至于到时候是死是活,且看天命。
不等孙氏再表达一下自己对大周的赤胆忠心,想要作为内应为国尽忠的计划,就被左右卫兵挟住丢出军帐。孙氏摔得眼冒金星,想不明白这是演得哪一出。
在军营士兵漠然的注视下,孙氏跌跌撞撞地原路走出军营,正欲与等候在外的民兵发表见解,后方四处齐齐射箭,当场了结孙氏小命。
孙氏死到临头,只来得及在风声中俯看胸前穿透而出的箭矢,茫然倒地。
四个民兵且活着两个,听校尉讥笑:“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不假,区区叛军,也配得上我军正眼相待吗?回去告诉你们将军,自缚来降,或可活命。”
第207章
阿四自梦中转醒,惘然若有所失,裹褥子坐在床榻上呆愣半晌,耳边乍然传来沉重地脚步声。阿四拿过床头狐裘披上,下床走到军帐外,见军中士兵整装待发,一路向山岭方向。
天无亮色,杀声已冲天。
林听云不知是起得更早还是一夜没睡,看着像是站在军帐外许久了,肩上披风沉了露水。她听见身后动静,偏过头向阿四问安:“今日两军就要交战,声响大些,四娘昨夜睡得不安稳吗?”
阿四惆怅望着黑黢黢一片的山岭:“好像梦见从前的事情了,醒来却半点没记住。师傅,原先卫国公不是也打算先缓兵吗?为什么这两日又突然要强攻了?是不是因为我的话?”
“卫国公是百战之将,行动自有她的道理,四娘不必担忧。”林听云瞥见阿四鞋袜无着,劝她入帐,“清晨最是寒凉,四娘先进军帐吧。”说着,手臂搭在阿四肩上,半拉着人进去。
军帐中炉火正旺,一个时辰前林听云进来添过炭火,两人相对坐在炉边坐榻上。
阿四仍是眉头紧锁:“卫国公昨夜与我说今日要奇袭,我自知不通兵事,一概应下。可到眼下,心里又慌张,生怕因此带来无可挽回的后果。”
林听云神情复杂,低头喝了一口杯中凉水:“人世中总有很多事情是无可挽回的,尤其是生死大事。如果太子安然无恙,鼎都内的损失尚且可以接受,叛军或许只用斩去贼首,大半的人是可以活的,我军也能少些牺牲。可怜人生不如意,太子生死一线,陛下的怒火就必须要有人来承担。”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绝不是玩笑话。
而今太子在痛苦中挣扎性命,在结果出来之前,妾臣们最好能给出一个让皇帝满意的答案。太子可能今天死去,也可能明天转危为安,病人的未来要交给医师和运气。但是,叛军还能嚣张叫嚣,卫国公、林听云、临近京畿道州府的刺史和驻军以及阿四都还健康活着,她们不能把自己面临的问题交给运气。
太子流去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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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卫国公,她生了两个孩子,即便闵玄璧不得她重视,疼爱也少,相处的时间更是短暂。但闵玄璧归根结底也是卫国公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就这样丢在乱军中为人质,甚至可能就此死去,人非草木,卫国公又怎么可能完全不在乎。
事有轻重缓急,一旦太子处是最糟的结果,闵玄璧死在乱军中,或许比救他回去面见皇帝来得更好。
说来无情,其他被掳走的王公贵族和他国质子也是同理,皇帝承受丧子之痛,其他人却能亲子团圆,即便皇帝不说,妾臣也该为自己的处境担心了。
阿四顿然想起那夜秋雨,楚王和宋王一左一右跪在她前方,上面是皇帝冰凉如水的神色。她仿佛一朝回到了婴孩,左右无靠,惶惑地被推入一个全然陌生的地界。上一次她这样的惶然,是在曲江池畔见证尤熙熙轻描淡写地了结力士的性命。
时过境迁,阿四以为自己强大远胜以往,而今才知井底观天。青蛙困于井口,而她困于安逸至极的宫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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