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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连锁反应（第1页）

周一清晨，永宁县工业局局长王成刚在办公室坐下，便被分管副县长金明威叫去训话。金副县长并未大发雷霆，但那份隐而不发的愠怒，足以给这个本该充满朝气的工作日蒙上一层阴郁。

事情的导火索是新来的白秋刚。这年轻人到县工业局报到上班不足半年，就另谋高就了。金明威当初费尽周折才将他考调进来，本指望他为捉襟见肘的县工业局注入活力，不料这么快就被“挖了墙脚”，领导心中窝火实属必然。只是这火气，最终全转移到了王成头上。“你深刻反思一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为什么留不住人？人来了之后，你有没有给予足够的关心？工作安排是否合理？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向组织开口要人？”面对这一连串诘问，王成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承受。

两年前，单位一位老同志退休，空出一个编制。面对人手紧缺的艰难局面，金副县长亲自出面协调，从人员相对充裕的县农业局物色了一位年富力强、经验丰富的干部。不料人事流程推进到一半，对方了解到县工业局编制紧张，担心影响自身职级晋升，权衡利弊后竟临时变卦。计划就此搁浅。

直到半年前，全县承建的省级重点工程全面启动，涉及大量工业企业搬迁和政策补偿，矛盾尖锐复杂，加强县工业局干部力量，再次成为当务之急，议题被紧迫地推至金副县长的案头。

调兵遣将的事重启。很快一名年轻人通过公开考调补充进来。他叫白秋刚，来自外县，大学中文专业毕业，虽工作时间不长，但文字功底扎实，悟性高，肯钻研，很快便适应了工作，深得领导和同事好评。

然而，白秋刚入职县工业局，连位置都还没焐热，就被一个人盯上了。此人便是王成兼任副局长的县人事局局长——汪飞。汪飞其人一向自诩神通广大，精于权术，凭借关系网络步步高升。他以敏锐的“用人嗅觉”，迅速锁定了尚显青涩但潜力不错的白秋刚。

有一天，在县政府机关食堂，汪飞“恰巧”坐到了白秋刚对面。他先是亲切地询问了年轻人的工作和生活，随后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提起：“小王啊，像你这样有才华的年轻人，在县工业局处理那些具体业务，长远看，平台还是窄了些。”

他稍作停顿，给白秋刚留下思考的时间，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继续：“我们县人事局，接触面广，站在全县的高度看问题，那视野是完全不一样的。”见白秋刚听得入神，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分管我们的县政府张成常务，在县委常委班子里说话都很有分量。他最看重的就是有潜力的年轻人。”

最后，他抛出了看似不经意的承诺：“只要你过来，好好干，做出成绩。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亲自去为你争取，在领导面前为你说话。”这番看似推心置腹的指点，对于渴望进步的白秋刚而言，无疑是一剂难以抗拒的迷魂汤。

此事很快传到了王成耳中。原来，汪白二人在食堂的对话，被同在一旁用餐的一位县人事局职工悉数听去。此人向来不被汪飞待见，却与王成关系不错。王成得知后表面未动声色，心下对汪飞这种越界挖人的行径更为不齿。

数日后，他借向金明威副县长汇报工作之机，旁敲侧击地提及此事。不料金副县长闻言面露不耐，连连摆手，拿腔拿调地打断道：“好了好了，我们都是组织的人，组织上要怎么使用干部，我们无权干涉。你啊，做好分内事就行了，别想那么多！”

不出一个月，在汪飞的一番推动下，调令便火速下达。白秋刚前脚刚踏进县人事局，后脚就成了汪飞的贴身随从。两单位的职工都看在眼里，从此汪飞身后，总跟着这个沉默而忙碌的年轻身影。

事态发展显然超出了金明威的预料。白秋刚的“改换门庭”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经：同是副县级领导干部，自己的分量远不及张成，正如汪飞所言，人家“在常委班子中有话语权”，而自己又算什么呢？他并非不开明，也理解年轻人寻求进步的选择，但这“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现实，仍让他倍感挫败。事情表面是汪飞主导，谁能说背后没有张成的支持？恐怕还起了决定性作用。

更让金明威颜面尽失的是，事前莫说“位高权重”的张成，就连汪飞也未曾向他这位分管副县长征询过半句意见。于是，便有了本文开头那一幕。

面对领导的斥责，王成默不作声，心如明镜的他，深知金副县长将这口“不善待职工”的锅扣给自己，不过是为找一个体面的台阶下罢了。

回到办公室，桌上电话铃声打断了王成的思绪。电话来自驻县开展常规巡察的市委巡察组，县人事局和县工业局均属延伸巡察单位。这已是王成第五次被通知谈话，他自忖该谈的、能谈的都已谈完，不知巡察组还需了解什么。不容多想，他立即动身前往。

走进谈话室坐定，方知巡察组此次约谈，主要是对县人事局实施的重点项目——农民工“加油站”作补充了解。王成自两年前正式主持县工业局全面工作后，虽仍挂名县人事局副局长，实则已不再参与、分管那边任何事务。这种兼职安排，本是组织上基于两单位服务对象关联性考虑的顶层设计。而农民工“加油站”项目属于“三重一大”事项，加之耗资巨大，被纳入巡察的核查范围，本是理所当然。偏偏该项目从决策到实施，汪飞都有意无意地将王成排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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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巡察组审视的目光，王成沉默片刻，白秋刚被“劫夺”之事自然浮现脑海，心中五味杂陈。然而巡察谈话非同小可，绝不能以简单的“不知道”搪塞，不配合巡察的罪名他承担不起。事已至此，实事求是或许是唯一选择。“关于这个项目，我没有参与研究，也未负责具体工作。”他清晰地说道。

巡察组二人略显惊讶，交换了一下眼神，继续追问：“难道没通知你参加班子会？你应该清楚这是‘三重一大’事项吧？其他如人事安排等问题上呢？请你具体谈谈，注意见人见事，举例说明。”

王成当然知道这是“三重一大”事项，心中暗想：汪飞避开我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个项目。“例如白秋刚调入县人事局一事，汪飞同志既未与我这位调出单位负责人通气，我也未曾参加过县人事局班子会研究。”说出这话时，王成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

后续交谈中，王成这位兼职副局长，给巡察组生生留下了“形同虚设”的深刻印象。基于这一“重大发现”，巡察组决定加大对县人事局的延伸巡察力度，并直接以农民工“加油站”项目和白秋刚调动为突破口。白秋刚调动背后的内幕得以水落石出。

原来，白秋刚是某建筑开发商吴某的妻侄。两年前汪飞主政某镇时，曾对吴某许下项目承诺，后因转岗到更重要的县人事局任职未能兑现。已从吴某处获得好处的汪飞，开出了预期支票。调白秋刚进城，便是他回报吴某的重要方式之一。其中更有深意的是，在巡察组进驻永宁、延伸巡察人事局的紧要关头，此事却能速战速决，汪飞的用意耐人寻味。当然，这些具体细节是后来经由县纪委监委权威发布。

因重要的“三重一大”制度执行不到位而被深入巡察的消息，很快在县人事局职工内部引发窃窃私语，单位上下笼罩在紧张而又复杂的气氛中。早已对汪飞忍无可忍者，自然乐见其成，期待一场好戏的上演。而身处项目和财务等关键岗位的经办人员，则忧心忡忡，他们背负着太多来自汪飞个人长官意志的压力。

恰在此时，素有“玩消失”前科的汪飞，再度失联。距离上一次失联尚不足月。当时正值县人事局准备重要迎检，一把手的缺席虽未导致工作停摆，却也需有人牵头负责。如今，在巡察“加码”的关键时刻，汪飞的再度失联，难免让职工的猜测蒙上了一层非同寻常的色彩。

随即，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传开：自知罪责难逃的汪飞，已前往县纪委监委投案自首。

消息源于汪飞失联的次日清晨。县人事局项目股陈松股长像往常一样步行上班，经过县纪委监委大门外的公路时，瞥见一个酷似汪飞的身影，正缓步迈向那庄严的大门。直至身影消失于视线之中，陈股长才继续迈开变得沉重的步伐，内心涌起一丝不安与惶惑。他走进常去的那家面馆，点了一碗最爱的红烧牛肉面条，此刻却觉索然无味。

正心神不宁时，一位相熟的商户走了进来。打过招呼后，对方自然地坐在他对面，随即义愤填膺地八卦起来：“无法无天的汪飞，这次怕是要倒大霉了！满大街都在传，巡察组已经掌握了他的严重问题！”联想到刚才那个身影，陈股长似乎从商户的咒骂中证实了自己的不祥预感。

告别商户，陈股长整个人像灌了铅，失魂落魄地用了比平时多几倍的时间，才蹭到县政府办公大楼前。远远地，他被单位财务股出纳丁伟招手示意。二人迎上前躲到一旁低声交谈良久。原来，丁伟日前也从前往县人事局政务服务窗口办事的某企业负责人口中，听闻了汪飞“拿钱不办事”、已被人实名举报至巡察组的消息，并料定举报人就是那位企业家本人。

于是，汪飞投案自首的消息如同野火般疯狂蔓延开来。一个旨在争取主动、减轻责任的“攻守同盟”也在县人事局内部迅速形成。数名身处关键岗位的干部职工，包括直接分管的班子成员，纷纷主动前往县纪委监委说明情况、交代问题。就在这些人心怀侥幸、暗自松了口气，准备置身事外、静观其变时，失联近一周的汪飞，竟又奇迹般地出现在单位，全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投案自首的传言不攻自破，单位气氛貌似回归正常，而那些期待“看戏”者不免心生失望。

这天，巡察组亲赴农民工“加油站”项目现场实地调查。当蒙尘的防盗门被“哐当”一声打开时，映入眼帘的，赫然满屋的积尘和一堆霉变的爱心物资。巡察组同志震惊之余，当场拨通了捐赠人的电话。后经核实，对方正是白秋刚的姑父——建筑商吴某。当其得知实情后，因“心意”被肆意践踏而勃然大怒，抑制不住地大爆粗口，随即转变立场，将所知内情和盘托出。

关于农民工“加油站”及其爱心物资为何闲置，其背后的真相令人触目惊心：原来，吴某一心承建该项目，但汪飞已有“更需要关照”的人选。建筑商愿望落空后，汪飞不想断了这条“财路”，便如法炮制地空许承诺；吴某亦不甘放弃已下重注的“大树”，于是在项目落成后，立即以关爱困难农民工之名，“慷慨”捐赠物资示好。就这样，被闲置的项目与霉变的物资，将整个事态推向了高潮，直至尘埃落定。当然，这些错综复杂的细节与确凿证据，是后来经由县纪委监委的深挖细查，才得以完整还原。

延伸巡察尚未正式结束，全线溃败的汪飞，便主动踏入了县纪委监委的大门。县人事局这位曾看似一手遮天的局长，就此彻底“失联”。

白秋刚，这位在不光彩交易中扮演了尴尬棋子的年轻人，刚刚踏上他心目中的仕途捷径，靠山便已轰然坍塌。转瞬之间，他从理想的云端跌入现实的泥淖，深陷进退维谷的绝境。

汪飞投案后，永宁县的政务机器依旧按部就班地运转，只是人事局长的职位暂时空悬。那扇紧闭的木门，成了单位里一个无声的注脚。工作人员经过时，目光总是匆匆掠过门扉，不自觉地加快步伐。

一场看似平常的人事调动，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扩散开来，触及了不曾预料的角落。汪飞的自首，为这个插曲画上了句号，却似远非这场连锁反应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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