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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领导的印象（第1页）

高强携妻儿外出休年假的第二天，手机骤然响起，是领导的来电。电话那头，命令清晰而急促：立即预订三天后飞往北京招商的机票，高强本人也必须随行。为这次家庭出游，他们足足筹划了半年，却屡因公务缠身未能成行。此刻终于踏上旅途，原定一周的假期却骤然缩水至两天。挂断电话，高强的心直往下沉，该如何向满怀期待的妻儿开口？念头未落，铃声再次响起，领导催促他尽快下单，随即发来了指定的航班信息——余票告罄在即，再迟疑便赶不上行程了。

顾不上细想，更无暇解释，高强急忙拐进路边一家小餐馆停下。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试图完成这突如其来的任务。夏日的天，孩子的脸。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瞬已是暴雨如注，狂风怒号。妻子和儿子默默跟随高强疾步躲进店里，只当是寻常的避雨。

高强在订票界面焦头烂额地操作，却猛地发现未曾预存领导的身份证号码！刻不容缓，他只得硬着头皮拨通领导电话。铃声固执地响了数声，才被接起，听筒里传来领导极不耐烦、带着睡意的厉声质问：“什么事？”高强鼓足勇气说明缘由，换来的却是领导劈头盖脸的怒斥：“身份证号不是早给过你了吗！”随即“啪”一声挂断。高强握着手机僵在原地，这才惊觉自己搅扰了领导午休。几秒空白后，紧迫感如针扎般刺醒了他。他拼命搜索记忆，终于想起一个人——领导前任单位的办公室主任。

万幸，电话接通，那位主任爽快地提供了号码。高强连声道谢，慌忙继续操作。然而，两次输入均被系统无情驳回：身份证号码有误！冷汗瞬间渗出。他再次拨打主任电话，听筒里却只剩长久的忙音。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焦灼如蚁噬心。绝望边缘，另一个名字闪过脑海——领导夫人的一位朋友，恰与他相熟。这个电话终于打通，难题迎刃而解，他抢在最后关头锁定了所剩无几的机票。高强长长吁出一口气，后背微凉——若误了航班，一顿雷霆之怒断然无法幸免。

窗外，狂风裹挟着暴雨依旧肆虐。店内的妻儿却未被这坏天气影响分毫。儿子伸出小手，调皮地接住屋檐滴落的雨水，泼向妈妈，母子俩追逐嬉闹，笑声清脆，全然沉浸在天伦之乐中。高强悄然走到妻子身旁，看着这温馨画面，喉头滚动数次，那句提前结束假期的话，却像沉重的石块哽在胸口，怎么也吐不出来。然而，现实终究无法回避。他瞥见时间已过饭点，便提议就在这小店凑合一顿，心想正好借吃饭的间隙道出实情。

三口之家在餐馆角落落座。儿子雀跃地亲自点了爸爸妈妈和自己爱吃的菜，小跑着将菜单递给老板，转身又兴致勃勃地去逗弄角落里的小花猫。趁此空档，高强一咬牙，低声向妻子坦白领导安排出差的事。妻子脸色骤然一变，但很快归于平静，只柔声道：“那就今晚回吧，我一个人带着儿子在外也不方便。”说完，她默默掏出手机预订当晚返程的火车票。这份体谅让高强心头涌起无限感激，更深的是沉甸甸的愧疚。菜肴上桌，妻子唤回儿子。小顽皮欢天喜地凑到桌边，对着热气腾腾的美食，夸张地嗅着香气，小脸洋溢着幸福。高强看得心头酸涩，与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默契地决定暂时不告诉儿子返程的消息。

短短半小时的午餐，夫妻俩各怀心事，沉默地扒拉着饭菜。唯有儿子叽叽喳喳，品评着菜肴，还不忘殷勤地给爸爸妈妈夹菜。因返程时间紧迫，原定下午的动物园行程只能取消。一家人走出小店，拦了辆出租车返回旅馆。

儿子在车上终于察觉不对，疑惑地问：“爸爸，我们不是说好去动物园吗？”高强尚未开口，妻子抢先道出了爸爸要出差的消息。儿子瞬间呆住，随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脚跺着车底板，边哭边喊：“爸爸是大骗子！说话不算数！”这熟悉的一幕刺痛着高强，亏欠感如潮水般淹没了他。儿子哭闹一阵，渐渐平息，似是已习惯这种变故。正当儿子委屈地抽噎时，高强的手机再次刺耳响起——领导来电，命令他立刻梳理重点招商项目清单，出发时必须随身携带。

三天后，高强随领导飞抵北京。这一待，便是整整半个月。白天，他陪同领导马不停蹄地拜访客商；夜晚，则独自在酒店房间伏案疾书，整理材料——领导要求每天必须向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汇报当日成果。一份报告往往被领导打回反复修改无数遍，甚至有一次熬了个通宵，次日白天仍需强撑精神继续招商行程。

北京之行在紧张与疲惫中结束，返程航班上，领导依旧口若悬河，不断布置新任务。高强的大脑被塞得满满当当，只能频频点头，同时在备忘录上奋笔疾书，生怕遗漏半点——他深知遗忘的代价。犹记那次，他因连续加班重感冒倒下，延误了一份报告，领导展现的“铁面无私”至今让他心有余悸。飞机落地，回到县城，高强未及归家，直奔办公室加班。离开时，他瞥见一向冷峻的领导嘴角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高强明白，那是领导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在办公室忙碌了好一阵，他才猛然想起，赶紧给妻子拨去报平安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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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高强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回到家中，已是次日凌晨两点多。他简单洗漱，蹑手蹑脚走进卧室，拧亮微弱的床头灯，在熟睡的妻儿额上印下轻吻。唯恐惊醒他们，他默默退到隔壁书房歇下。清晨闹钟响起，高强挣扎起身来到客厅，餐桌上妻子备好的早餐正袅袅冒着热气。他眼眶一热——此刻，妻子想必正奔波在送儿子去幼儿园的路上。妻子是县城小学教师，儿子出生后，因双方老人无法帮忙，她又顾及经济负担，执意不请保姆，独自扛起了照料孩子的重担。自儿子上幼儿园起，接送风雨无阻，从未劳烦过高强一次。而贤惠的妻子，对此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高强匆匆咽下早餐，再次出门。行至半途，领导催要材料的电话已追了过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办公室，将昨夜加班赶出的材料打印出来，一路小跑送到领导办公室。敲门进去时，已有些气喘。领导板着脸，接过材料时眼皮都未抬一下。高强垂手肃立一旁，忐忑地看着领导在稿纸上圈圈点点，眉头时而紧锁时而微展。十几分钟如同煎熬，领导终于开口，语气倒不算太严厉：“我看你用心还是不够啊，昨天我交代得够清楚吧？”接着逐条指出修改意见。出乎高强意料，领导这次竟未大动肝火。

拿着被批注得密密麻麻的稿件返回办公室，高强步履沉重，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过往的点点滴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心头。

领导初来本单位时，交给他的第一项任务，便是两天后一个重要会议的讲话稿。身为资深办公室主任，高强自认交出的初稿已臻完美。不料稿件被领导用几个硕大的“废”字符彻底否决，随之而来的是一通毫不留情的批评。后来，他费尽心思揣摩领导风格，挨骂的次数才逐渐减少。还有一次，他按约送文件，恰逢领导临时外出。为图省事，他依照以往习惯，将文件托付给隔壁单位的同事转交。不到半小时，领导的咆哮电话便追了过来：“你什么意思？多跑一趟有那么难吗？规矩都不懂了！”那雷霆之怒，令高强在电话这头唯有连声道歉，将“下不为例”深深刻入心底。

思绪如潮，将他卷回更久远的岁月。眼下这位不怒自威的领导，其实早在参加工作之初便已相识。领导比他小两岁，彼时两人都还是普通科员。虽不同单位，但因业务往来频繁，日渐熟络。不知何时起，高强亲切地唤对方“小王兄弟”，对方也欣然应承。后来，“小王兄弟”被提拔为副局长，高强则升任了办公室主任。当高强再以旧称相呼时，对方却置若罔闻了。再后来，“小王兄弟”平步青云，调任一乡之长。一次，依然原地踏步的高强下乡协助处理信访事件，恰遇这位乡长亲临现场。高强主动上前招呼，对方只微微颔首，脸上挤不出一丝笑容。几经辗转，“小王兄弟”调任本单位，成了高强名副其实的顶头上司。从此，高强开始了鞍前马后的“服务”生涯。

当回忆的潮水缓缓退去，高强已不知不觉走回自己办公室门口。他掏出钥匙正要开门，口袋里的手机又尖锐地响起——领导指示：下午一上班，立即送审修改后的稿件。高强无声地叹了口气，看来，中午的休息时间，又泡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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