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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实用（第1页）

别过区长，回单位的路上，青峰区轻工局局长王守业的脑海里反复咀嚼着区长沈务实那句冰冷的话，突然像被一道闪电劈中——醍醐灌顶！是啊，区政府这台庞大的机器，离了陈建功副区长这样又红又专的实干人才，怕是真要转不灵了。

就在几分钟前，他在区长办公室外苦熬了几个小时才得以觐见。他满心期待领导能签批陈副区长外出招商的行程方案，得到的却是沈区长那带着审视的目光和寥寥几句：“外出？干什么去？咱们做事得讲求‘实用’。家里的活儿堆成山，总得有人干才是正理，对吧？”

根据区政府领导班子分工，陈建功副区长主抓全区重点项目推进。他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成天不是泡在工地现场协调矛盾，就是召集各方开推进会，或者赶着向区委书记和沈区长汇报项目进度。

陈建功是工程概预算专业出身的科班生，也是区政府班子成员里唯一的工程专业人才。主要领导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自然是人尽其才。可除了这摊子重任，每名副区长每年还扛着硬邦邦的招商引资指标。陈建功被重点项目缠得“上不沾天，下不着地”，却始终惦记着同样压在肩头的招商任务。一次又一次的出行计划泡汤，他心里那份焦灼，王守业能清晰地感受到。

这已经是王守业第五次为陈副区长张罗外出行程了。每一次都像打一场攻坚战，他已深感心力交瘁。尽管陈副区长从未放弃，总是不停地叮嘱、交办，也没少埋怨王守业统筹不力：“别的区领导都出去多少趟了？我就出去一次，就这么难？比登天还难吗？”

行程计划表躺在抽屉里，从年初排到年尾，却始终停留在“计划中”、“准备中”。这一次，陈副区长是铁了心要走出去。眼看一年早已过半，再不动身，那招商引资的任务怕是要彻底黄了。“就算我陈建功不着急，你沈区长总该着急吧？”抱着这个念头，他坚信沈区长这次无论如何得放行了。

王守业按照指示，提前备妥了一切：行程方案精心打磨，机票酒店预订到位，只等区政府办公室流程走完，沈区长大笔一挥，便可即刻启程。

回到办公室的王守业，感觉喉咙像着了火。他随手从茶几上抄起一只纸杯，从饮水机接了满满一杯冰凉的水，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才稍稍缓解了那股燥热。

他拨通了陈副区长的电话，字斟句酌地汇报：“陈区长，情况……是这样。沈区长指示，关于外出招商一事，要求我们……继续优化方案，后续再议。”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王守业几乎能听到那压抑着的沉重呼吸。片刻后，一声长长的、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的叹息传来：“知道了……那就按沈区长的指示办吧。”紧接着，便是“嘀嘀嘀”的忙音。

这次破天荒地没有挨批评！王守业如蒙大赦，立刻像上了发条一样，熟稔地开始处理善后：退机票，一个个电话通知取消行程并道歉，向东道主解释缘由……这套流程他早已烂熟于心，做得有条不紊，只是每一次操作，都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当王守业饥肠辘辘地离开办公室时，墙上的挂钟已指向深夜近十一点。隆冬的夜晚寒气刺骨，冷风直往骨头缝里钻，又冷又饿的他，忍不住浑身瑟瑟发抖。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

他走进一家时常加班后光顾的街边小馆。热情的老板老李还没等他落座，便已端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苦荞茶。店里生意向来冷清，此刻除了王守业，再无第二个客人，倒也难得的清静。他捧着温热的茶杯，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这漫长的一天。

大清早，陈副区长就把他叫去，事无巨细地叮嘱了一遍行程细节，最后斩钉截铁地下令：“老王，今天无论如何，必须拿到沈区长的签批方案！”

王守业一到办公室就开始了电话轰炸、多方协调、反复解释。那份一周前就报送区府办的行程方案，如同石沉大海。行程迫在眉睫，两天后就要出发了，却迟迟没有回音。

整个上午，他使尽浑身解数，终于推动区府办走完了签批前的所有流程——主要是办公室主任和分管副区长两个环节的审签意见。为了加速，陈副区长甚至亲自拿着反馈件，试图去堵正在开会的沈区长。

临近中午，王守业终于在区府办拿到了那份流转回来的方案。他急切地翻开，心却猛地一沉：方案首页，沈区长没有留下任何批示，只在几个关键位置，用红笔重重地划上了几个巨大的问号！像几个冰冷的、充满质疑的窟窿。

他刚走出区府办大门，陈副区长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语气急促地传达沈区长的“指示”：方案不够完善，中午加班修改，下午务必再次送签！王守业不敢耽搁，午饭都没顾上吃，埋头修改方案。完成后火速呈送陈副区长过目。

陈副区长扫了一眼，眉头紧锁：“赶紧送过去！沈区长下午还在区里开会，你去会场外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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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上班，王守业就准时守在了沈区长开会的会议室门外。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他来回踱步的轻微声响。想到区长的时间宝贵如金，他厚着脸皮，拦住匆匆路过的区长秘书小刘。

“刘秘书，麻烦您……”王守业堆起笑容，双手递上那份承载着希望的方案，“这个方案很急，陈副区长等着沈区长批示。您看能不能……方便的时候，帮忙递进去？”

小刘，一个九零后的小伙子，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疏离感。他瞥了王守业一眼，显得有些不情愿。在王守业再三诚恳地说明情况后，他才勉强接过文件夹。

他并未立刻进去，而是站在原地，一页页仔细翻看起来，替区长做初步审查。看完，他又问了几个问题，王守业一一作答，并小心翼翼地提示相关细节在附件里都有说明。整个过程中，小刘始终绷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与王守业那近乎谄媚的笑容形成了鲜明对比。

终于，小刘拿着方案推开了会议室沉重的门。王守业的心，这才稍微落了地。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不时有工作人员进出会议室，每次门开合，他都伸长脖子张望，既想了解会议进度，又怕错过沈区长出来的瞬间。

他抓住每一个进出的人低声打听：“里面……开得怎么样了？区长大概啥时候能结束会议？”偶尔也忍不住凑到门缝边，试图窥探里面的动静。

沈区长中途出来过两次，脚步匆匆直奔卫生间。王守业张了张嘴，终究没敢上前打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不敢离开半步，连去厕所都强忍着，实在憋不住了才百米冲刺般跑去又跑回。双腿早已麻木僵硬。

墙上的时钟指针划过六点、七点、八点……会议室里依旧灯火通明，讨论声隐约传出。期间，陈副区长的电话像催命符一样响了三次，每一次都严厉重申：“必须等到！多晚都要拿到批件！”

晚上快十点时，会议室里终于响起一阵桌椅挪动、文件收拾的“噼里啪啦”声。漫长的会议马拉松，总算画句号了！

王守业精神一振，一个箭步冲进会议室，目光急切地投射到沈区长的位置。只见沈区长正从座位上起身，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和身边人低声交谈，目光径直掠过门口的王守业，脚步不停地向门外走去。

王守业的心猛地一沉！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那份托小刘送进去的方案，依旧原封不动、孤零零地躺在沈区长刚才的座位前！

来不及多想！他拔腿就追了上去，一边小跑一边急声呼唤：“区长！区长！打扰您一下，陈副区长那个招商行程方案……”

沈区长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声音，脚步略微顿了一下，但仅仅只有几秒，随即又恢复了急促的步伐，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王守业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这位奔五的局长追着年轻干练的七零后女区长，断断续续地汇报着方案内容。他跑得肺部生疼，额头冒汗，话语都变得支离破碎。

一路追到电梯口，沈区长始终未转身，只在他汇报的间隙，轻飘飘地扔下了那句刻骨的“实用论”。电梯门缓缓打开，沈区长在众人的簇拥下碎步移了进去。

秘书小刘落在最后，他回头瞥了一眼呆立在原地、一脸失魂落魄的王守业，眼神依旧淡漠疏离，随即转身快步返回会议室——想必是去收拾区长遗落在桌上的文件了。

“王局？菜都凉透了，给您热热？”老板老李关切的询问声将王守业猛地拉回现实。

他低头一看，桌上的饭菜早已没了热气。这一天，他像只疲于奔命的陀螺，只干了一件事——为一份行程方案签批而上下求索。此刻，办公桌上想必又无声无息地堆起了更多等待他处理、却因这一天奔波而搁置的“实用”工作。

窗外的寒风，似乎更凛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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