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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蜗牛的壳（第1页）

清源县迎来了全市文联系统运动会。作为承办方，县文联在紧张筹备两月后，终于盼来了盛大的开幕时刻。应邀出席的贵宾，是联系全市文联工作的市政协副主席金明远，以及清源县委书记成国栋。

开幕前一周，县文联主席高振业向成书记汇报并发出邀请后，便持续与成书记的秘书张涛保持沟通，落实致辞稿、抵达时间和流程细节。开幕式流程简洁：介绍嘉宾与代表队、奏唱国歌、成书记致辞、金副主席宣布开幕，预计仅需数分钟。因此，主席台省却了固定座席，只请领导嘉宾上台稍站片刻。所有细节，高振业均与张秘书确认无误。

当晚近九点，高振业刚端起饭碗，县公务办副主任李为民的电话便追来了。次日九点即开幕，李副主任询问领导出席安排：人员名单、抵达时间、迎接人员，以及登台时是否有专人引导。他尤其关心主席台座次安排，是否有示意图张贴。

高振业详细汇报了安排，并解释台上仅有五位嘉宾，未制示意图，现场引导即可。李为民听罢，连称不妥，恐生混乱，要求立即补制示意图。高振业放下电话，即刻吩咐办公室主任联系广告公司连夜赶制，务必清晨张贴。

电话刚断，铃声又起，仍是李为民。他猛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领导嘉宾台上站立时，茶水如何保障？不等高振业反应，追问接踵而至：有无备好擦汗纸巾？是否安排一对一服务？这一连串“细致入微”的考量，让自认安排周密的高振业一时语塞。显然，他低估了主席台的“规格”。

高振业顿感被动。电话那端沉默片刻，李为民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指示：立即调整方案，增设座席！他还要继续交代，高振业只得歉意打断，先拨通了办公室主任电话预告任务——增设座席意味着配套的桌椅、座签、话筒、议程单、茶水纸巾等一应俱全。

挂断后，高振业回拨李为民，却闻占线。他心知对方等不及，定在拨来。果然，铃声无缝衔接。李为民接着强调桌椅规格须与舞台协调，并询问舞台尺寸。高振业这才意识到规矩之繁复，事不宜迟，他火速联系广告公司设计员。对方“噼里啪啦”报出一串数字。为免转述失真，高振业将李为民号码告知设计员，嘱其直接报告。

挂断设计员电话，高振业立刻回拨李为民，提醒他留意来电。几分钟后，估计设计员汇报完毕，高振业再次致电李为民，详细请教与舞台匹配的桌椅规格。确认无误后，他整理好信息发给办公室主任，又电话叮嘱一番。办公室主任回复，搬运人员已去单位会议室取桌椅。然而单位桌椅规格不符，办公室主任只得临时调整方案，紧急向兄弟单位借用。

此时，李为民的电话第三次闯入，一口气又补充了三个“至关重要”的细节：金副主席是副厅级领导，桌面需铺桌布；气象预报虽为晴，仍须备好雨衣；桌上只能摆放公务办统一定制的纸巾和专用座签。高振业唯恐遗漏，立即照转办公室主任。十几个电话往来，总算领受完李副主任的“指示”。高振业匆忙整理备忘录，腹中早已“咕咕”抗议，碗中饭菜冰凉。他狼吞虎咽扒了几口，便驱车直奔现场，与办公室主任会合，组织人员按单落实主席台各项事务。待一切忙完各自归家，已近凌晨。

翌日清晨六点多，高振业又带领同事赶赴现场查漏补缺，主席台仍是重中之重。八时许，李为民亲率公务办两名干部到场“指导”。逐项检查后，他又“敏锐”地揪出一个大问题：一张桌布上竟有一块筷尖大小的墨渍！虽经清洗已不显眼，李副主任仍认为“有碍观瞻”，要求立即更换。

不待高振业安排，办公室主任已火速联系提供桌布的酒店。不料反馈令人心焦：其余桌布均有不同程度污渍，已取出的这块还算干净。距离开幕仅剩半小时！办公室主任紧急联络多家酒店，终于问到一家有新桌布可借。高振业紧绷的心弦稍松。李为民却沉吟片刻，追问桌布颜色。电话确认——竟是红色，与淡黄色的舞台背景极不协调！

时间分秒流逝，李为民脸色阴沉，急不可耐地亲自打电话协调。可惜连问几家，均无合适桌布可换。时间紧迫，无奈只得凑合。李为民恼火地冲高振业责备：“以后这类事要提前部署，未雨绸缪！”他一边说，一边指挥工作人员将带墨渍的桌布挪到最边上位置，对应排名最末的嘉宾。主席台风波虽留遗憾，总算平息。李副主任随即召来等候的引领人员，亲自进行“岗前培训”。

恰在此时，一名运动员模样的客人满头大汗跑到台前，伸手欲取盒中湿巾擦汗。公务办人员眼疾手快一把夺回，厉声呵斥：“这是给领导备的！别动，一会儿怕不够用了！”客人顿时满脸通红，窘迫地缩回手。高振业目睹此景，心中颇不是滋味，忙从自己包中抽出一张纸巾递去。客人连声道谢，逃也似地转身离去。

开幕式正式开始。县委书记成国栋陪同市政协副主席金明远走在最前，其余三人随后，一行五人步履沉稳走向主席台。两侧躬身而立的工作人员欲上前引导，却被金副主席连连摆手制止。五人落座，金明远的眉头便微微蹙起，再未舒展。

流程进行到金副主席宣布开幕环节。他起身走到报告席前，并未立即宣布，而是正色道：“今日场合，主席台布置如此隆重实无必要。大家本应一视同仁，只片刻功夫。然东道主既已安排周全，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一旁正襟危坐的成国栋，原本春风满面的笑容瞬间凝固。随着金明远话语落地，他脸色一沉，数次扭头狠狠瞪向台下的高振业和李为民。

高振业心头一紧，余光瞥向近旁的李为民。只见他慌忙躲开领导愠怒的目光，神色仓皇，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被身后的水泥墩绊倒。

简短的开幕式，随着金副主席那声气势磅礴的宣布，迅速落幕。全程不过五分钟。主席台上的领导和嘉宾陆续离场，再无工作人员引导。各项赛事按计划拉开帷幕。此刻，音响师播放起一首熟悉的儿歌：“……蜗牛背着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那原本轻快的旋律，此刻听来却无比刺耳，声嘶力竭地回荡在空旷的运动场上空，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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