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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龄春与陈岁云一前一后回家。
“你不好好藏起来,出来瞎走动什么?”陈岁云道:“弄堂里大家都是相识的,有点什么事传得飞快。”
“大隐隐于市么。”韩龄春敷衍地回答。
陈岁云把买来的东西从布兜里拿出来,没接话。
“房东与租客,比客人和倌人的关系要亲近些罢。”韩龄春忽然道。
陈岁云拿来一个什锦盒,一半装了梨膏糖和酥糖,一半装了瓜子和松子仁,“亲近算不上。”
韩龄春笑了笑,“清白些。”
陈岁云抬眼,神色淡淡,他真讨厌韩龄春说话阴阳怪气的样子。
“你的伤要是不疼了,就给我去收衣服。”陈岁云道:“眼见太阳快下山了,满院子的衣服都没收,我这里可不留吃白饭的人。”
韩龄春定定地看了陈岁云一会儿,还真的去了。
大概两天后,陈岁云托裁缝做的衣服做好了。两匹黑布,摸着柔软,没有花纹,是真的低调,跟奢华半点不沾。陈岁云拿回来给韩龄春试,衣服倒是合身,但是穿在韩龄春身上,没有陈岁云想要的落魄和丧气。
韩龄春转过身,理着衣袖,抬眼看陈岁云,一瞬间的压迫感,让人头皮发麻。
可能是黑色的衣服太长气势,陈岁云想,改天给他弄两件白的。
韩龄春穿着这身衣服,去裁缝的麻将摊上打麻将,弄堂里坐在门口做活的女人们都多了不少。
孙太太后来老跟陈岁云打听韩龄春,彼时是晚饭后,大家出来消食,搬着凳子三三两两团坐着说话。韩龄春没有出来,陈岁云看见二楼的细雕木框窗扇里透出一点豆大的灯光。
“韩先生么,人长的好看,说话也好听,跟陈先生一样优秀啊。”孙太太道。
陈岁云手里玩着牌,闻言就笑,“说话好听的人靠不住的,油嘴滑舌,专会骗人。好看呢,就更不行了。你光看他好看有什么用,不顶吃不顶喝的。”
“那倒是。”孙太太又问道:“他多大年纪,哪里人,现今何处高就?”
陈岁云一一答了,“三十多了,倒是没有成家。他家里人蛮多,个个不好惹。父亲很古板,规矩很多。他如今也没什么正经工作,吃喝玩乐倒是精通。”
陈岁云答一句,孙太太对韩龄春的好感就少一分。说到最后,孙太太笑道:“陈先生啊,你把韩先生说得这么不好,可是有意抹黑他。”
陈岁云笑起来,道:“被你猜着了。”
孙太太大笑。
陈岁云问道:“他有什么好?”
“咱们才认识他多久,真有什么好,也不知道。”孙太太摇着鹅毛扇,“不过我看着他的气质谈吐,想必出身很不错。”
韩龄春身上是有光环的,他是世家公子出身,言谈举止有涵养。他还是大商人,大银行家,有钱有权有地位。光靠这些,就已经足够勾勒出一个为人追捧的形象。
年轻的时候,同样是长得好看的人,人家叫小白脸,他就叫韩先生。等大家七老八十了,脸上褶皱一大把,头发都掉光,别的老头是老头,说起他来,或许还要称他是优雅有涵养的老派绅士。
陈岁云在心里勾勒韩龄春老头的形象,差点绷不住乐出声。
“出身好也不代表人好么。”陈岁云道。
“这倒是,”孙太太道:“像我这个年纪,自然不会看这些虚热闹。不过年轻的女孩子么,总是抵抗不了这些花团锦簇。”
她低声跟陈岁云说,其实是别家太太为自家女儿托她打听。
话题转到弄堂里的年轻姑娘。年轻未出阁的姑娘,多半住在二楼的厢房或者亭子间,很幽深的地方,四面望不进去。她们出门也多有人陪同,或是家里的女佣,或是母亲姊妹。
而越是这样,越是容易引动不安的心。
孙太太说起有家的女孩,和家里的大学生租户,也说起另一家的女孩,和在同学聚会上认识的富家公子。接着又说起似乎讳莫如深的往事,比如哪家的女孩子给人做情妇,跟家人怎样怎样争吵,后来又有怎样怎样的结局,好像她围观了人家的一生。
末了她感叹,上海滩的风气不好,总是追名逐利,把女孩子都教坏了。
陈岁云跟着应和。紧接着,孙太太好像想到了什么,觑着陈岁云的面色,换了话题。因为陈岁云就是风月出身,说这些话像是在点他一样。陈岁云在心中感慨,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女人的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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