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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樱慢慢走出富察氏殿中,只觉得口干舌燥,仿佛从未如此烦恼过。连当初……当初被三阿哥弘时回绝羞辱,也不曾如此。
她脑中想到“弘时”二字,只觉厌烦,用力摆了摆头,扶了惢心的手慢慢出去。
炎夏暑气退散,偶尔一两阵风来,也隐隐有了清凉之气。前头隐约有人说笑着过来,青樱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却见高晞月与金玉妍亲亲热热过来。见了青樱,金玉妍倒还是如常退开半步,屈膝行礼,高晞月却只笑吟吟望着青樱:“妹妹好早啊。”
高晞月这般直呼“妹妹”想来是有备而来,潜邸中的身份,如今已是变了。青樱自知情势不同往日,先与晞月见了个平礼,方含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主子娘娘梳洗完毕,进去正好呢。”
晞月点点头,笑道:“入宫这几日,妹妹都还住得惯么?”
青樱道:“劳姐姐费心,一切都好。”
晞月颔首:“住得惯就好。我生怕妹妹睡惯了王府的热炕头,不习惯紫禁城的高床大枕,半夜醒来孤零零一个,冷不丁吓一跳呢。”
青樱眉心微微一蹙,面上倒还笑着:“高姐姐惯会说笑。皇上为先帝守孝,这些日子都在养心殿住着,难不成姐姐还有皇上做伴么?”
晞月居高临下瞥她一眼:“妹妹千伶百俐,以后可算棋逢敌手了。景仁宫的乌拉那拉皇后,大约会和妹妹一样有空,一同闲话家常呢。”她见青樱神色微微尴尬,走近一步低声道,“夹在皇太后和乌拉那拉皇后之间,妹妹与其有空争宠,不如想想,该如何自处是好呢。”
说罢,高晞月向玉妍招了招手,亲热道:“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跟我进去!”
玉妍答了声“是”,瞟了青樱一眼,得意地挽上晞月的手,亲亲热热地进去了。
有风贴着面刮过。京中九月的风,原来有如此隐隐透骨的凉意,会吹迷了人的眼睛。
惢心待她们进去,扶住青樱的手慢慢往前走,低声愤愤道:“月福晋不过是和您一样的人,受了您的礼也不还礼,她……”
青樱淡淡道:“这样的日子,以后多着呢。我若连这点气都受不住,就白和她相处这几年了。”青樱缓一口气,“何况,她到底年长我七岁,我敬她几分,听她教诲,也是应当的。只要她不过分也就是了。”
惢心欲言又止,青樱看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惢心低眉顺眼:“小主这样说,也是知道月福晋那个人,不是我们让着,她就能不过分的。”
青樱眉毛一挑,沉声道:“知道的事一定要说出来么?讷于言敏于行是你的好处,怎么和阿箬一样心直口快了?”
惢心垂首不语,只伸出手来:“奴婢知错。小主,时辰到了,该去先帝灵前行礼了。”
这一日灵前哭丧,晞月理所当然跪在青樱之前。富察氏一句言语都没有,反而待高氏比寻常更客气。殿中人最善见风使舵,一时间也改了昨日惊诧之情,待晞月更为恭敬。
过了辰时三刻,太妃们一一入殿,与新帝的嫔妃们分列左右两侧,戚戚举哀。殿中人虽多,然而一眼而去,皆是素服银器,白霜霜的一片哀色。仿佛再有魂灵的一个人,也成了那素色中单薄的一点。不过半个时辰,太后乌雅氏扶着福姑姑的手也过来了。因着连日举哀,太后的神色不太好。太后是先帝的熹贵妃,一向深得宠爱,养尊处优,于保养功夫上也十分尽心,四十多岁的人,望之才如三十许之人。如今太后因着心境哀伤,为着先帝驾崩伤心得数日水米未进,整个人顿时枯槁了许多。仿佛那红颜盛时,一朝就花叶伶仃了。
琅见太后进殿,忙领着众人行礼如仪。太后微微颔首:“行了。都是为先帝尽心尽孝的时候,也不必那么多规矩了。”
琅忙应了声“是”,起身搀住太后。青樱一向与琅入宫觐见最多,便也踏出了一步想去扶住太后。哪知晞月往她手肘一撞,一步上前扶住了太后的另一只手,婉声道:“太后连日来疲倦了,未免哀思伤身,也应当注意凤体。”
太后微微颔首,拍一拍晞月手背:“你有心了。”
待得太后走近了,青樱才敢抬头看她。从前入宫相见,太后尚且是得宠的贵妃,虽有年轻的宁嫔与谦嫔后来居上,到底也是陪伴先帝多年的可心人,总是脂光水腻的精致妆容,不见丝毫懈怠。如今细细打量去,到底岁月无情,伴着忧伤无声无息地爬过她的皮肤,在她眉梢眼角碾上了细细的痕迹。太后脂粉轻薄的容颜憔悴暗淡,仿佛再好的丝缎,经久了时光,亦染上了轻黄的岁月痕迹,不复光洁平滑,只剩下脆薄易碎的小心。
因着先帝去世,太后的装扮也素淡了许多。服丧的白袍底下露着银底缎子绣白色竹叶的素服,最清淡哀戚的颜色,袖口落着精致绵密的玄色并深青二色丝线捻了银线错丝绣的缠枝佛手花。散缀于发髻上的玉钿色泽光华,越发衬得一把青丝里藏不住的白发如刺眼的蓬草,一丝丝扎着人的眼睛。
青樱心下恻然,随着太后与琅跪在灵前,凄凄然哀哭不已。
哭灵的日子虽然乏倦,但真当自己是竖在灵前的一支烛台,或是被金丝细绳扎进了素白帷幔,时光倒也过得快了许多。
到了午膳时分,因着绿筠诞育三阿哥永璋未久,太后特意准了她回去照看。绿筠感激万分,立刻去了。便由着琅、晞月和青樱到偏殿侍奉太后用午膳。
太后的午膳本是要回寿康宫中用的。本朝的规矩,新帝不能与先帝嫔妃同居东西六宫。所以先帝过世,匆忙将六宫中一众遗妃都挪去了寿康宫中安置。太后也暂居在寿康宫正殿,并未搬去本应由太后独居的慈宁宫中。而这一日,本是为先帝举哀的最后一日,太后不愿车辇劳动,情愿多些时候为先帝尽哀,便嘱咐了御膳房将午膳挪在了偏殿。
琅本打算趁着中午用膳去看看二阿哥永琏,但太后在此,本着孝道,她也尽心侍奉,一丝不错。一时间膳食上来,琅添饭,晞月布菜,青樱舀汤,伺候的人虽多,但一丝咳嗽声也不闻,静得如无人一般。
太后见琅服侍在侧,不觉问:“二阿哥和三公主都还年幼,怎么你不回宫照拂,还要留在这里伺候哀家?”
琅端然一笑:“太后有所不知,臣妾为了能尽心照拂好后宫诸事,按着祖宗规矩,已经将二阿哥送去阿哥所由嬷嬷照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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