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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路无一州城出兵阻拦,尽管如此,步惜欢依旧每晚都在宿营后到军帐中议事,回到马车里时常常已是夤夜时分。
越往南走,天气越闷热,暮青原本有些日子夜里无梦了,这夜却又梦回义庄,梦见火盆翻倒,义庄陷在火海里,夜风卷着火星儿飞出千里,漫漫山火点燃了军营。大军开拔过江,江岸遍地炭尸死马,火人一个个涌进江里,烧了江南水师的战船,江上火海连绵万尸浮漂,滚滚黑烟遮天蔽月,江水彤彤犹如血池。黑暗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她扯远,她看着步惜欢和章同等人在战船上挥剑杀敌,大火黑烟就快要将他们吞噬,她奋力往江里冲,却被越扯越远,绝望之中,她冲着江里大喊:“步惜欢!步惜欢……”
半江之隔,犹隔万里,他在战船上听见她的呼喊,声音也似从万里之外传来,“……青青,我在!我在……醒醒!”
一声醒醒犹如雷音,那扯住她的暗力忽然崩断,尸江火海渐渐不见,拼杀之声也离耳畔远去,只听见虫鸣声声,看见烛光朦胧,良人在侧,十指相扣,人世安好,莫过于此。
“又梦魇了?”步惜欢低头问时,淡淡的松木香传入暮青鼻间,清苦的气息令她眉心一疏。
“……火。”暮青心神未定,气虚无力地道。
步惜欢的手顿时紧了紧,眸底隐现心疼之色,随即便有一道极轻的掌力经暮青掌心而入,轻似仙山之风,暖若玉阙琼泉,于经脉脏腑之间游走,缓缓归于心脉,久护不去。
暮青阖眸宁神,有些贪恋这感觉,纵容自己多享受了一会儿才问:“你何时回来的?”
“刚刚。”他道。
“……”骗人。
暮青睁开眼瞥向窗子,窗开着半扇,明月悬空,夜风清徐,马车里甚是凉爽,她今夜受恶梦之扰,醒后身上竟未有汗湿之感——他一定不是刚刚才回来。
她这一路是缠绵病榻,但没病傻,他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日子天气闷热,夜里门窗紧闭实难安眠,可大军宿营在外,开着门窗恐有刺客,步惜欢便亲自守夜,这些日子每晚都坐在她身旁,守轩窗,驱蚊虫,只为她一夜安眠。
她有时烧热,夜里口渴醒来,问他何时回来的,他总说刚来。清晨她睡足醒来,总见他盘膝坐在身旁,正阅军情奏报,问他何时醒的,他总说刚醒。
她心如明镜,他根本就一夜未眠。
她久病刚醒那日,因那身白袍错认了他,他次日便换回了红袍,衣袍上还熏了松木香。他的功法已臻化境,无需再熏香,这心思是为她……她夜里梦魇,他怕她醒来受惊,便换回了她熟悉的衣袍,熏了她熟悉的松香。不仅如此,这些日子她夜里无梦,大抵与他趁她熟睡时以内力为她调息安神有关。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反复烧热,大哥非但不急,反说是好事。她几年未歇,病邪淤积,而今一股脑儿地发作了出来,总比久积不发终成恶疾要好。大哥煎了几服药,要她慢养自愈,每隔五日便为她施针一回,借着病邪发作之机,为她将体内的寒毒引出,他说此乃清理淤毒调理五脏的好时机,熬过这段日子,她日后非但不必再受寒毒之苦,连身子的底子都会康固很多。
步惜欢也懂医理,许是一样觉得机会难得,夜里便趁她熟睡时为她调息安神,她病了多少日子,他便有多少日子整夜不眠。
“可口渴?”步惜欢问。
暮青回神时见窗外已有内侍奉了茶来,那内侍仍然穿着宫袍,一张皱巴巴的老脸面无表情,一看就知是范通。
暮青坐起身来,步惜欢先尝了口才将茶碗递过来,里面盛着的是白水,温度刚刚好。这些日子,她没下过马车,但知道马车周围守着三重神甲军,另有隐卫藏于暗处,守卫之森严可谓飞鸟难入。饶是如此,步惜欢依旧会亲自尝过她的膳食汤药,哪怕这些在送来前都由巫瑾验过了,他也不曾疏忽半分。
暮青捧着茶碗,一碗白水竟喝出了苦甜的滋味。
“再过半个月就该到江边了,今夜议事的时辰长了些,明夜一定早些时候回来。”步惜欢闲话家常一般,接过空茶碗递出窗外时,月光照在明润的眉宇间,愧色刚凝起便散了,待范通在窗外退下,男子回头来时已敛尽喜怒,只温声哄她,“夜还长着,再睡会儿吧,我在,莫怕惊扰。”
暮青闻言眼眶微热,见他转脸从身旁拿起军报要看,下意识地就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不累?夜深了,睡吧。”
步惜欢怔住,见暮青把枕头往中间挪了挪,一时竟难以回神。
那失神之态叫暮青心生酸楚,她伸手便将步惜欢手中的军报拿开,挪到他身后帮他宽了外袍。夜风清徐,男子面窗而坐,风华好似琼池上仙,却沾惹了红尘情深。他怔怔望着少女,见银烛照着红袍,红袍铺在少女的膝头,她低头为他叠衣,仔仔细细,仿佛抚着人间至宝,爱重至极。窗开半扇,月光悄至,映在少女的眉心,成了世间至柔的风景。
“睡吧。”暮青将衣袍叠好,仔细地收到枕旁,见步惜欢还愣着,便干脆牵住他的手将人往枕旁一拽。
步惜欢正失神,冷不防被暮青拖拽了一把,竟没坐稳闷头栽了过来!
一声闷响,马车震了震。
车外,神甲军目不斜视,隐卫在树梢仰头望月,范通垂眼观地,面无表情地往窗前挪了一步,正好挡了半扇窗。
车内,步惜欢将暮青扑在身下,两人同时僵住。
忽然罩下的人影让暮青皱了皱眉,老棺、炭火、男子残暴的双眼一瞬间涌至眼前,她下意识地便想将人推开,枕旁清苦的松香气传来,让她忽然醒过神来。
这失神回神之际不过眨眼工夫,步惜欢欲翻身避开,衣襟却被一双手紧紧扯住。
少女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他的衣襟被生生攥出了褶子,她在他身下抬眼,目光清寒,咬牙切齿,“你……你的功法当真已臻化境?”
被她一扯就倒,这算哪门子的功力大成!
她的恼火不含半分假嗔,他却知道她恼的是她自己,恼她依旧被那夜之事所困,险些将他推开,叫他再黯然神伤一回。
步惜欢笑了声,笑声懒沉,在闷热的夜里仿佛催人入眠的曲子,安抚着她的心神,“若非已臻化境,怎会叫你一碰就化了?”
男子眼波醉人,情话说得暮青面红耳赤,她却知道以他素日的德行,这时必不会只满足于言语上的*,大抵是真要偷占些春香的。可他却半撑着身子,非但小心翼翼地避着与她肌肤相亲,还稍稍偏了偏身子,让了烛光进来,还了她眼前的光亮,而他的眸底却布满熬出的血丝,近在眼前,那般清晰。
暮青攥住衣襟的手微微颤着,仿佛攥紧的是自己的心,许久之后,她忽然狠狠一拽,猛地将人往被褥中一摔!
步惜欢这回已有所觉,但不设防,由着她发猛力将他从身上扯下推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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